翻开《红楼梦》，开篇讲的就是拐卖妇女儿童的故事。甄士隐秉性恬淡，妻子封氏性情贤淑，两人年过半百，只得一女。

不料这一女还被家仆弄丢了。被拐子拐走，养到十来岁，卖给人家做妾。老来得女，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一遭变故，即家破人亡。倾尽家财四处找寻，眼泪都哭干了，只是没有个着落。甄士隐终于抛下一切，跟着道士出家流浪去了。

后来香菱被人贩子卖给了薛蟠作小妾。香菱跟着婆婆薛姨妈、小姑子薛宝钗，一起混迹大观园，得以加入诗社，跟着林黛玉学诗，日子过得还挺好的。只是后来薛蟠偏偏又娶了个河东狮夏金桂。很快就被折磨死了。

香菱学诗

有同样命运的，在红楼梦的裙钗里，还有四春中的迎春。父亲贾赦欠别人钱，就把女儿迎春拿去抵债，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难得回一次娘家，都是哭得死去活来，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也很快被折磨致死。

还有就是元春被卖进宫里，支撑贾府门面。元春死后，贾府被炒，巧姐被卖进妓院。二者都相当于妓女一般。

以前读《红楼梦》这些女孩的故事，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所谓封建社会才会有的悲惨历史。不料最近出来的上海小红楼事件与铁链女事件之后，我不得不重新评估红楼梦的价值。

这部书不仅写了封建王朝末期的没落史，也意外地成为今天大好社会的真实写照。这恐怕是曹雪芹致死也没有想到的。

小红楼里的那些女孩子，不就是现代版的元春、巧姐吗？铁链女不就是现代版的香菱、迎春吗？

不管是清代红楼梦里千红一哭的裙钗血泪史，还是今天的小红楼、铁链女，一直都觉得离我挺遥远的。

今天和母亲聊到这个话题，才发现原来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事情。甚至有一次人贩子直接拉来六个，很快就被村里光棍消化了。

我老家在苏北一个很穷的村子。也被卷进了八九十年代那个“买媳妇”的大潮。

我母亲说，她的一个叔叔，曾经买过一个云南媳妇。他年轻时眼光高，到五十多岁还没有找到对象。后来就从云南买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他比那个女孩大了整整三十岁。我隐约记得小时候过年去他家磕头转压岁钱时，还见到过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尝试过逃跑。失败了，被抓了回来。打了几顿。后来老实了。生了一个女儿，年龄比我小几岁。后来她就跟丈夫说想养兔子。就让他给买了几只兔子。需要到田里去挖草喂兔子，就顺便又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后来有一次，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她去田里挖草，就再也没回来。他知道媳妇老家的地址，但是不敢去找。只是寄东西过去，希望能够打动她再回来。前三年寄过去的东西人家收下了。之后再寄，人家就给打回来了。他就孤独终老。后来从我母亲另外一个叔叔的两个儿子中，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养老。

我奶奶家屋后有一个厨子。人很老实，只是个头不高，那种矮胖矮胖的，长得也丑。就剩下了。后来买了一个贵州的女孩子做媳妇。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年龄和我相当。小时候还一起玩。小时候就觉得她妈妈口音很奇怪。今天才明白。因为过得不错，她没有跑。与这厨子白头偕老了。现在他们的两个女儿都成家了。大女儿还招赘了个上门女婿。

还有一次，人贩子一次带来六个女孩子，让村里的光棍前去挑选购买。我的一个亲戚，因为坐过牢，娶不到媳妇，也打算买一个。但是六个都没看上。其中有个很漂亮的，给同村一个叫驴子的娶回去了。生了孩子，过得还不错。我妈在说的时候，还觉得我那个亲戚没买个亏了。“如果当时买一个该多好。”因为他后来娶了一个二婚的，比他大十几岁，还带着一儿一女，后来被那个二婚头给逼疯了。得了神经病。最后被人家甩了。晚景凄凉得很。

村西还有一个得先天性心脏病的，小时候就记得他的嘴唇老是发紫，看着怪吓人的。因此娶不到媳妇。也买了一个。听说还生了孩子。后来他因为心脏病死了。不知道那个女的现在去哪了。

村里还有几个，有的留下了，有的跑了。

我问母亲：你不觉得买媳妇这种事情是有问题的吗？

我母亲说：这有什么问题。只要能买到媳妇。反正那些女孩子也是自愿的。如果不愿意待着，可以跑嘛。

我问母亲：这是违法的，他们不知道吗？

我母亲说：娶不着媳妇，不买怎么办？谁管他违不违法的！不过，最近几年没听说类似的事情了。

我母亲没上过几年学。她的观念，估计代表了中国大部分农村人的观念。

大家都买媳妇，你不买白不买。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总得想点办法不是。

这是中国没受过教育的老百姓的普遍认知。

我又问母亲，老家领养孩子的多不多？母亲就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一大堆村里的事，甚至有拿买来的媳妇，专事生孩子转卖以赚钱谋生的。

母亲说，以前领养孩子特别容易。随便举了一大把例子。

我家前面一排，有两口子，女方胳膊上长了一个红痣，@￥的一看就说不能生。不能生，就领养了一个女儿，比我小几岁，现在已经成家了，招赘一个上门女婿。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一家一道的，很幸福。那上门女婿口音和我们那儿略有差别。听说他家里穷，兄弟三人都做了上门女婿。

我奶奶家西边邻居有个女罗锅，个头也就一米多点。丑的要死。嫁给了一个憨憨。这女罗锅不能生，就买回来一个女儿。现在这个女儿也成家了，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生了两个孩子。

这倒不足为奇，奇的是这个女罗锅在村里特别的吃香。村东头还有个傻大个，一身蛮劲，能干苦力活儿，找不到媳妇，就过来与这女罗锅两口搭伙过日子。后来还有一个隔壁村的乞丐，一次乞讨到他家门上。就住下了。形成了三夫侍一女的奇景。后来这个乞讨的死掉了。还剩下那个原配的憨憨与傻大个，二人轮流伺候这个女罗锅。听说这个女罗国平时都和那个傻大个一床睡。

隔壁村有个智商有问题的男的。娶不到老婆。就买回来一个媳妇。听说后来买回来的这个老婆成了瘫痪。不知是不是因为逃跑被打断了腿。这两口子现在就专门生孩子卖给别人。靠这个赚钱谋生。听说已经生了十几个孩子。我们村就有两户人家是在他家买的孩子。男孩5万块钱，女孩4万块钱。就是前几年的事。

我还有个亲戚，一心想生儿子。当时计划生育比较严，前两个都是女儿。那第3个还是女儿，就把这第3个女儿送人了。人家给500块钱。后来生第4个还是个女儿。这才作罢。

村南头一个男的，一辈子结不上婚。但是又想有个孩子给自己养老，就专门买回来一个女儿，让他的母亲帮养着，现在这女儿差不多都已经读大学了。

我有个发小，是独生子。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夭折了。他的父母就买回来一个儿子。听说这个男孩已经被转卖了好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女方与邻居出轨。两口子就离婚了。买来的这个孩子，现在也有二十岁了，听说他父亲给他盖好了三层小楼，准备给他说媳妇了。

母亲说，以前领养孩子非常容易，现在比较难了。而且户口不好办。听说村里最近买来的孩子，长到五六岁还没有办下户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大事。所以滋生出媳妇买卖，子女买卖的事情。

今天一旦揭发出来，大家好像新闻一样，到处传讲，义愤填膺。其实，这哪里是什么新闻。

不仅在古代有，在今天依然有。长期存在的事情，不可避免的就发展成为民风民俗了。老百姓时代浸润在这风俗之中，自然就习以为常了。近来一直提倡的法治观念，好像还没有贯彻到老百姓的耳中。即便进了他们耳朵，恐怕也是一耳进一耳出，根本动摇不了这成百上千年根深蒂固的风俗。

只是这种事情的普遍程度，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恐怕不仅超出了我的想象，就连几百年前生长在“万恶时代”的曹雪芹，也万万想不到会到如此猖獗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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