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有一个白月光叫林冉，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女孩是个乖乖女，破产的大小姐，小时候总被人欺负，而苏辰，就是那个每次把她护在身后的人。

可惜后来，林父总是想要东山再起，借了太多债又还不起，林冉只能退学随家人一起到了国外，与苏辰从此再无交集。

人都说，苏辰作为a大校草第一人，身边女朋友换了又换，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像林冉。

直到他遇见了我，苏然。

我之所以在a大扬名，一是因为我在苏辰身边待的久，二是因为我和林冉长得真的太像。虽然没什么人敢在我面前直说些乱七八糟的，但风言风语早就吹遍a大，不知道都难。

但其实没有关系。

我身边很多人都在劝我早点看清这一点，活在一个人的阴影里是不会幸福的。许诗每次看见我看向苏辰的星星眼都会忍不住叹气，可是她不知道，我眼中的光都是假的，或者说，那不是苏辰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只有一个我最最亲近的朋友才知道他是谁。

“阿然。”苏辰和一群朋友一起打完球，满头大汗地接过我递过去的水，仰头饮下，喉结微动，一派少年的俊朗之气。

平心而论，我的长相最多也就是班花水平，清粥小菜罢了，肯定配不上苏辰，但是我像那个她啊，比所有人都像，我微勾唇角。

所以，苏辰，特别，宠我。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今天然然想要吃什么吗？”苏辰喝完水，揽过我的肩，边走边问。然然听起来很像冉冉，所以，你真的在叫我吗？

我看着他的侧颜，这个角度最像我的辰哥哥了，所以---“辰哥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呀，然然当然都听你的。”

走来走去，最后还是选了一家火锅店。

“因为林冉最爱吃这家。”第一次来时苏辰就这么对我说。

是的，他和我说的很清楚，他爱的是我身上的另一个女生，而不是我本身，我们在外人面前也许看起来十分甜蜜，然而私下里却泾渭分明。各取所需罢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辰哥哥是谁。

“又是这家啊。”我看着店门，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一个合格女友淡淡的失落。

“我觉得我一开始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冉冉的地位你取代不了，你也别总想着可以日久生情！”和人前的温柔不同，此时苏辰语气冰冷而生硬，松开之前揽着我的手，推门进去。

“辰哥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急忙道歉，“我也很喜欢这家店，辰哥哥可以记着然然的喜好，真的太好了。”

闻言，苏辰才放慢了脚步，牵过我的手，“这就对了嘛，然然当然要喜欢这家店啊。”当然要学到最像，最好一模一样啊。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微微低头看起来有点不愉但是又极力忍着。苏辰轻轻瞥了一眼，却并没有多言。

说真的我很不喜欢和苏辰一起吃饭，因为他从来不会顾忌我的喜好，只会自顾自地点一大堆林冉爱吃的菜，然后我们就开始沉默中有一丝压抑的进食。

是的，压抑。

我们两个人私下根本无话可说，本来也就是因为欣赏对方皮相才走到一起的人，对对方的灵魂自然也提不起兴趣来。

更何况，苏辰每次吃辣菜是津津有味的样子，实在太不像我的辰哥哥了。不喜欢。

我的辰哥哥叫林辰，据说是因为他母亲在凌晨生的他，就取了这个名字。

三年前我见到他时，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考失利少女，自以为遇见了人生极度无解的时刻，在大雨天里流着眼泪跑过大半个城市，也是命运吧，我随便走进一家小吃店，遇见了在那里打工的他。

“我要一瓶冰啤酒。”那时我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身上不断挂下的雨水弄湿了地板。我记得特别清楚，小店里的空调开了25°，时间刚好是晚上九点。

“没有了。”他旋着铅笔，对我说。

“我明明看到冰柜里还有！”

“非卖品。”他不依不饶。

“那来一瓶冰可乐吧。”

“不行，”还没有等我反驳他，他有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更适合吃一碗热馄饨。”

大概是逆着灯光看他真的太好看了吧，反正我这个极度叛逆的小孩一下子就乖乖听了他的话“嗯。”

“先付钱，八块一碗。”

我去翻钱包，只有一张五块钱的纸币，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

“对不起，我......”我很窘迫地抬头。

他却问了一个可以说毫无关系的问题“那么，你会@￥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来请你这顿馄饨，你来回答我一个问题吧。”看我愣着，他又加了句“随便怎样，你就当我想请你吃顿饭好了。”

那一瞬间我猛的抬头，撞见了他眼里化不开的关心。那是一个心地纯良的人对周围一切的温暖与善意。

“林同学又做好人好事了啊。”老板乐呵呵地开始下馄饨，而他则去收拾其他桌子。

那天晚上他和我聊了很多。比如他叫林辰，是a大数学系大一生；再比如他家里人一直希望他学习绘画继承家族事业所以他这次是偷偷跑出来学习数学的。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他的世界。一个温暖清淡的世界，就像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也像一颗甜甜的糖。

而不是现在苏辰这样的------“然然，这个牛肉很好吃。”

辰哥哥是喜欢吃清淡的菜的，他这样不太像。这个意识忽然占据了我的大脑。“谢谢辰哥哥。”我礼貌地笑着，接过苏辰夹给我的菜“我们今天晚上去吃学校附近的馄饨店吧，忽然想吃的清淡的，辰哥哥觉得如何？”

苏辰微微愣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提出我要去什么地方吃，而不是“辰哥哥喜欢就好”。但他还是点头了。

一顿饭都在回忆里度过，我倒是吃得莫名雀跃。分别的时候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恋恋不舍，反倒是干脆的挥挥手告别。

我叫苏然，来自a市孤儿院，院长姓苏，所以我也跟着姓。不是我没有父母，而是我爸死的早，我妈改嫁不方便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就把我丢了。

我打小就比较孤僻，可能是幼年被母亲亲手抛弃的经历让我对被领养特别抵触，所以虽然成绩很好是孤儿院里其他孩子的榜样，却一直没有人领养过我。

我一直很看重学习，因为我清楚知道这是我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因为孤儿的身份，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因此更是一颗心全放在学习上，结果中考发挥不好，没有上市一中，我自然打击很大。但却因此遇见了林辰，我人生中第一束阳光，倒也让我觉得莫名的值得。

后来高中三年林辰一路带着我学习，他很聪明也很温柔，像是知无不言的大哥哥一样，而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走出中考失利的阴影，最后考上了a大。

我记得那时我和他说我的梦想是和喜欢的人环游世界，而他和我说如果我设计比赛拿到全国一等奖就带我去日本，高考结束再带我去布拉格。我一直把这作为我们两之间紧紧联系的约定，却从没有想过它会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方式断开。

我很喜欢设计，童年时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无事就是画画图剪贴一些东西，或许那个时候就展现了一些惊人的天赋吧，所以大小学开始就一直是艺术节比赛时那个“了不起”的一等奖。

林辰很支持我在这方面的兴趣，他从来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你将来可以考虑学习设计，或者是美术。”他笑着对我说。

“院长说这是不务正业。而且，辰哥哥那么喜欢数学，然然也想和你一起。”

林辰愣了一下，随即又温柔的笑起来“我和我爸决裂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不愿意接手艺术，要是我带回一个艺术小天才，他肯定没话说了啊！”

“我哪里是小天才嘛......”

“而且啊，然然不必因为我，就去改变自己的人生。任何人，都不应该左右别人的人生。”他忽然认真起来“然然如果今年的设计比赛拿了全国一等奖，我就带然然去东京看看，好不好？”

什么嘛，都高二暑假了，一般家长肯定都是催促孩子好好读书赶紧弯道超车的，辰哥哥还带我出去玩？

虽然怎么想，但我仍然非常“厚颜无耻”地努力了大半年时间，拿到了那个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一等奖。而他自然也兑现了他的承诺。

我们在雨后走过日本长长的小巷，在深夜推开小小的面馆吃上一碗乌冬面，在奈良喂小鹿，在东京的天台上挂情人锁。我至今还记得，清水寺山脚下一位老爷爷卖的奶糖特别好吃。但是林辰，你知道吗，你是我人间最甜的糖。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吧。

再后来......

再想下去就要不开心了，我甩甩头丢开这些想法，下午没有我选的课，所以我直接去了图书馆自习。

大学里我按照自己的想法选了设计系，这大概也是辰哥哥所希望的吧。

路过借书处时看见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概率论》，大概是因为一点点兴趣，我拿走了它。虽然林辰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但是我还是偶尔会看些和数学有关的东西，就仿佛这么做可以使我们在另一个时空对话，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一样。

在奋战完最后一次改稿后已经下午四点半了，按照我通常对苏辰的“舔狗”性质，我此刻应该去买一杯他比较喜欢的星巴克，然后去他们班门口等他。

我也正准备这么起身，就在我准备把《概率论》一起借走时却不小心把书撞掉在了地上。书很旧了，在地上微微翻开一页，我看见了里面隽秀的紫色字迹。紫色，是林辰最喜欢用来写批注的颜色。

我蹲下身，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看着这两行字迹。

上面那行铅笔写的是“怎样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而后面的字迹显然属于林辰，他说的是“如果你每次和她相处时，心跳都比平时快0.6下，那么代入公式也就是说，你每时每刻，心如擂鼓。”

这本书上，有辰哥哥的笔记。

这个认知一冲进我的大脑后，我双手都开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抓过书，借书，离开。

我忽然懒得再去给苏辰买什么星巴克了，比起那些无意义的行为，我此刻更想追随辰哥哥过去的痕迹。

苏辰是第一次走出教室没有看见苏然。

“可能是来的路上有什么事绊住了吧。”好友在他耳边说着。

不，不是，苏然绝不可能来迟的，苏然把他看得那么重，怎么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落漫上他的心头。

忽然手机震了震，短信上苏然只发来了一句话“校门口见。”前所未有的敷衍。

苏辰觉得反常，但偏偏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义务要求苏然一定要等他，毕竟他自己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找过苏然。一次也没有。

莫名的，他想起了大一的那个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他接到苏然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那头女孩子用很虚弱的声音问他能不能给她送一点红糖，他记得她求他低声下气的声音，她说她很疼，室友和男朋友出去了，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她哭着说她怕黑。

可是她的声音太不像林冉了。林冉的声音是像奶糖一样甜腻柔软的，而苏然的声音是清冽干净的。如果她顶着自己那张脸求他，他说不定会同意。

这么想着，他当时直接挂了电话。后来苏然好像不死心又打了几次，苏辰直接给关了机。

那天最后好像还是苏然一个人去解决的问题，具体怎么样了他也没有关心过，只记得她好像发了高烧，很长时间没有来学校。

可苏然也没有和他生过哪怕一点点气，甚至病好第一天就又雷打不动出现在他们班门口。

苏然怎么可能不爱他。

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女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翻着。苏辰甩掉心中刚刚那一点点不安后，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女孩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嘴角好心情的翘起，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齐耳的短发微乱透着一种温柔的直觉。

“阿然。”苏辰走上前，牵起她的手，两人在外人看来就如同模范情侣一样。

“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没有来我们班门口等着。”苏辰漫不经心的问。

“书太好看了。”我不想多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把书急忙放进包里。

“我记得阿然学设计，怎么忽然看数学的书。”

该死，他眼睛好尖。

我暗暗皱眉“好奇而已，我其实挺喜欢数学的。”虽然我数学成绩很烂。

怕他再问，我急忙说“去吃饭吧。”

我带他去吃了过去林辰带我吃过的馄饨店，还记得那个时候林辰对我说，如果我将来考上a大，那他作为大四的学长就可以天天带着他刚刚大一的小学妹来吃这家店。

可是现在，我考上了a大，他却没有办法来了。

“然然在想什么呢？”苏辰付完单，看着我。我撞上他的眼睛，那双闪着细碎的光的眼睛。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意我是不是在发呆的。

“我只是在想，等下是直接回寝室呢，还是再去画稿子而已。”我勉强地笑了一下。

今天看见林辰的笔记给我的惊喜太大，我已经懒得在此刻和他多说什么，又或者是演出一副标准女友的样子。

“过几天就国庆了，现在怎么还想着学习这么无趣的事情啊。”苏辰低头吃下一只馄饨“等下去小吃街逛逛吧，正好我也没有吃饱。”

额，其实我更想回去再看一下辰哥哥的笔记。

“许凯他们订了KTV，我们一起去玩吧。”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好像只能被迫答应。

但我现在是真的很没有心情和苏辰一起在他的好朋友面前扮演模范情侣。

五彩斑斓的气氛灯把包厢衬得迷离，许凯抓着话筒纵情地大声唱着，明明曲不成调，但大家却闹哄哄地喝彩。

我端坐在包厢的角落，看向被众人围成焦点的苏辰。

身为校草，在这样的场合似乎理应成为大家的宠儿。

他在一杯杯地喝酒，一双眼睛已经透着点醉色，微微泛着泪光，两颊红红的，因为酒精的缘故有一点点迷茫无助的感觉，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孩。

他的确生的特别好看。

有女孩贴着他坐下开始调情。

明明此时我应该穿过人群去挽起他的手臂，向对方宣示主权，又或者我应该把喝醉的他从这个混乱的地方带走。

但是我都没有。

林辰是不喝酒的，他不是林辰。

这一刻我脑海里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短短三秒不到的时间里我忽然想通了过去一年都没有想通的问题。

没有人可以完全像林辰，没有人是另一个林辰。

所以我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和一个替身浪费时间，也没有必要为了他吃什么苦。

起身，开门，出去，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

如果我愿意回头看看的话，我就可以看见苏辰脸色忽然变了变，推开了那个缠上来的女孩想要开追我。

可惜没有。

我走得太急了。

当然如果我此时回头，就会看见刚刚那个女孩紧紧抓住了苏辰的手，不让他离开。

“我才走了几年，你那么快就忘了我吗？”比奶油还甜腻的声音。

苏辰不可置信地回头，是林冉。

一个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林冉。

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清淡干净，穿着一身白裙，嘴角笑容清浅。

相反，林冉浓厚的烟熏妆已经盖去她本来清纯的五官，长长的眼线夸张的眼影，配上紫红色的口红。苏辰忽然感到陌生，甚至，一种难言的抗拒涌上心头。

“辰哥哥，”林冉熟练地取出一只香烟点燃，含在嘴边“我们聊聊吧。”

我离开酒吧后没有马上回宿舍，在大街上随意地走着，就像第一天遇见林辰那样。然而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某家馄饨店里，热情地招呼来往的行人了。

那是一场意外，可是如果林辰在当时不那么选择，那他就不再是我爱的人了。

因为他是林辰，永远正直善良，浑身是光的林辰。无论多么困难都不会退缩的人，无论多么艰难都会坚持下去的人。

我常常想，林辰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夏天穿过堂前的风，温柔清隽，是古城里温暖的光，是松间晨露，是照亮我黑暗人生的日月，是我人间甜甜的糖。

他永远不失少年人的正直与锐气，永远清醒理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一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么危险的时刻选择挺身而出，最后被浑身是血的抬出那座大楼。

一年前那起性质恶劣的入室行凶特大杀人案，不仅改变了法律上的很多东西，也成为林辰生命的转折点，我幸福生活的终结。

作为希尔博士建模团队的一员，他本来只要负责写写预测罪犯逃亡路线的程序就够了。甚至作为一名本科生，他也可以不用写程序代码，只要看着前辈们工作就行。

然而在心理学家迟迟无法到来，罪犯又挟持大量人质要求交涉之时，林辰选择了只身进入大楼。

结果是人质全部安全释放，而他却被后来赶到的医护人员抬出去的。

他中了四刀，两枪。

我才知道，原来好人是不一定有好报的。

原本的一切生活轨迹全部打乱。

我才刚刚上大学，他还没来得及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一起做，还没有很多很多地方没有去，他还欠我好多承诺，却就这么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林辰从a大退学，卸下学联主席与排球队队长的职务，学术毕业论文被迫终止，退出希尔博士的数学建模团队。

同时林家全家转移到国外，一方面是为了给林辰疗伤，一方面是为了躲避罪犯的报复。

总之，林辰在一场大雨时来到我的身边，又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然而我的生命里还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和他彻底捆在了一起，就像两块布中间某一段被时光的细线不知不觉中紧紧相缝那样，他在我的生命里烙下深深的痕迹。

这种痕迹来自于我设计图稿中不自觉的喜欢使用他亲自教我的黄金分割比，来自于和他一样听歌只听网易云，来自于喜欢用按动式水笔，甚至来自于我思考的时候和他一样喜欢轻轻转动卡西欧小手表侧边的调节旋钮。

这是种无知觉的，不由自主的靠近。

因为我知道，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他，就如他很爱我一样。

他一向是理智自持的人，但我那天在摩天轮上和他表白时，却看见了他少有的感性的一面。

他说，苏苏，我也爱你，非常爱。

他说，苏苏，我大了你三岁，却妄想保护你一辈子。

他说，苏苏，我可以吗？

我在那么一个世界里，那么糟糕的生活里，遇见了那么一个他，我常常想，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遗憾。

我们是情人，却也是亲人。

在四岁母亲抛弃我后，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冬天有人给我送围巾送鸡汤是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知道了哭鼻子的时候有人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我是怎样的甜味，第一次被人需要着，第一次被人紧紧地抱着。

而对于他而言呢，他父亲再婚后对于长子的忽视和对于幼子的偏爱让他心灰意冷，家人对于他数学理想的不理解和阻挠，不得已要从家里出逃勤工俭学的艰难生活。

也许我们自身的经历千差万别，也许我们本身家庭的起点高低分明。但在某一时刻我们汇聚成一。

我们和普通的情侣一样一起生活，一起彼此支持鼓励，一起吃饭逛街，一起用打工赚来的有限的钱给对方制造惊喜和浪漫。

我们好像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不需要去对命运做什么艰涩的选择，不需要面对人生极度无解时的苦涩，不需要拯救世界而只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知道这很理想，也知道这不会长久。

林辰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我清楚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变成非常厉害的那种人。大概是因为他是天才，是明珠，也许暂时蒙尘但早晚有一天会向这个世界展现它智慧的光彩。

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无可奈何的结局。

我仰头看向天空，这会儿是深夜，然而城市空气污染严重，不出意料没有看见星辰。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星星了，从林辰离开我以后。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一串国际长途的号码，没有备注，却是熟悉不过的数字。

居然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真是，好巧。

我吸了吸鼻子，按了接听键。

“你原谅我了吗？”

“也行。”苏辰看着苏然身影渐渐远成一个白点，转过头皱了皱眉对林冉说到。“少抽点烟。”

“没有办法，我已经习惯了。”林冉烦躁地吐了一口烟圈“只有烟雾缭绕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我过去的痛苦。”

林冉没有再看苏辰，自顾自说了起来。

原来，林冉父亲为了避债带林冉去了国外之后就开始意志消沉，经常出入赌坊，结果招了当地黑帮的事，他们把林冉父亲抓走，说要砍他一条腿来抵他在赌场欠的债。

林家全靠林父撑着，林冉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林父当然不能就这么倒了。黑帮又说，也可以拿女儿来换。

话到这里已经暗示的非常露骨了，林冉的母亲抱着林冉哭了一整晚，还是把她送了过去。林冉还记得她母亲看着她被那群男人拉走时的眼神，还有那一声声“妈对不起你”。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她母亲。

等她三年后从那个魔窟一样的地方逃出来时，才从弟弟那里知道，母亲因为劳累和心中的愧疚，在和她分别后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

她在那里怀了一次孕，后来又没了。她就是趁着那群人因为她生病而对她看守疏忽，才冒死跑了出来，身体也从此落下病根，月事一来就浑身像冰块一样。

“他们在我身上留了很多伤，很难看。”林冉捻灭手里很短的烟，又抽出一根，这次苏辰没有拦她。

“为了遮盖，我弄了很多文身。可是我没有读完高中，身上又都是文身，也没有什么工作单位要我，我只就能在酒吧里打工。”

“那......你父亲和弟弟呢？”苏辰问道。

“我爸那次之后算是熄了心思，开了个店，日子勉强还过得去，我偶尔打打电话过去问问他们情况。”林冉踢了踢台阶，又抖掉一些烟灰。

“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回去？”林冉自嘲地笑了“回去给他们添堵吗？在国内我自己还可以勉强养活自己，黑帮也不会把我抓回去。要是我回去之后又惹上黑帮了，岂不是给我爸我弟弟添麻烦。”

“那你......”苏辰一时间想说点什么，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我很想你，却找了别的女孩做你的替身？

说你现在还好吗？

说你为什么不在那时向我求助？

还是说，问她为什么当初要不告而别？

这些问题在林冉刚刚的陈述中都显得太蠢了，也太微不足道。

四年，他以为他们再相见时林冉会一席白裙，挂着齐耳的短发，手捧一本书，笑起来眉眼弯弯。

也许她会带着一个高大的男孩子，那他只能看着她幸福。

也许她也刚好在等着他，那他们可能还能够重头来过。

然而林冉的经历却是那么的沉重。

短短四年，却像是隔了一生。

“我也没有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林冉终于吐了最后一口烟后收起了烟盒。“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是吃苦的吧，辰哥哥。”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见到了，就打个招呼吧，毕竟我们曾经那么好过。”林冉垂眸，恍惚间，苏辰好像透过厚厚的浓妆，看见了她依旧清浅的眉目。好像她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刚刚那个是你的女朋友吧？”林冉想要做出笑的样子，声音却已经微微哽咽“我本来也该是长成那个模样。”一身白衣的样子，干净的，不落流俗的样子。

“辰哥哥，再见。”一滴眼泪掉下。

不等苏辰再说什么，林冉先一步跑开。

“林冉......”苏辰望着那个远去的人影，一遍遍呢喃般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无数次失眠时念着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抽离。

“你还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吧。”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

我想想，现在这一刻还是。

“马上就不是了。”因为我已经想通了，只有一个辰哥哥。

“我劝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掉的太深。”

“不会的，姐姐。”

“那么国庆的时候，机场见吧，小朋友。”

“好。”我笑得眼睛都微微弯起。

“另外，谢谢你的祝福。”

电话对面是林辰的姐姐，林兮。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苏辰是替身的人。

当初也就是因为她对我的这种做法很不赞同，我们才在一年之前因此闹掰，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往。

一直到前几天我从新闻上看见“林家千金结婚”的头条，按着以前的电话号码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才给我打了电话。

第二天上完课后，我破天荒地收到了第一条苏辰主动找我的微信。

他说“今天中午下课直接去【小时】我订了位置，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一下。”

我早早到了，却没有想到是那个人林冉。

对，林冉。

不用苏辰介绍，只要看见那张和我八九分像的脸，我就清楚知道，她是林冉。

不得不说苏辰找的替身真的蛮像的。简直一模一样。

林冉今天卸下了之前的浓妆，化了淡淡的底妆，加上身体不好，倒是透着一种别样的病态美，格外娇柔脆弱。

没错，苏辰想了一整晚，最终的决定还是：把林冉留在身边。

也就是说，把林冉介绍给苏然。

“你好，我是林冉。”眼前的女孩徐徐在我面前坐下，柔弱地开口道“就是之前辰哥哥提起过的那个。”

甜到发腻的声音，火药味却很足，和外表倒是不一样。

我低下头，微微垂着的眼皮挡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我是苏辰的女朋友，苏然。”

既然柔弱的样子已经有人扮演了，那我就不必再学她的样子，落得个东施效颦。

“冉冉回来了，所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苏辰扯扯她快要滑落的外套，挡住文身。

然而还是被我看到了。

我没有接话。

苏辰再怎么喜欢林冉，好歹和我先说句分手，他这么办事，我觉得他至少得了十年脑血栓。

这算什么意思？

我在沉默中迅速理清思路。林冉身上的文身就是很好的线索。

按照我们之前这一年的相处，我已经搞清楚了苏辰的一些脾气性格。

这人，的确多多少少爱犯贱。

我们在一起一开始非常名存实亡，第一个月末他就公然搭着另一个女生的肩去吃饭，此后半年更是没有消停。

按照他以往交女朋友的情况来看，我应该像上一个女生一样拍桌走人。

然而我没有，我都忍下了。

因为他太像林辰。

因为我那时没有办法接受林辰突然出事的情况。

然而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

他们都觉得我爱他。

觉得我非常爱他。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他半年后破天荒地消停了，开始和我在众人面前扮演起模范情侣。

人前给我留足脸面，人后跟我划清界限。

大概是他觉得我一定很爱他离不开他吧。毕竟之前那么多女孩子我都忍下了，他也消停了那么久，甚至给我吃了一点点甜头，那么，现在把林冉带到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苏辰怎么不和我分手呢？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怎么可能舍得委屈林冉。

所以......问题就在刚刚看见的文身上。

林冉这边肯定有什么变故。

这个变故还是他没有办法接受的，心里有个疙瘩不舒服，所以这边也不想放我走。

两头都想要，两头都不放手。

想的挺美的，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吃完饭林冉开始柔柔弱弱地咳嗽，说是身体不好还要再去一趟医院。她脸上带着很浅的红晕，半是哀求地看着苏辰。

“我先回学校了，快放假了，最近事很多。”看不过他们在我面前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先一步开口，直接替苏辰做了选择。

然后转身，离开。

苏辰看着女孩子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一惊地失落，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苏然过去从来不会拒绝他，更从来不会放手。

他还记得半年多前苏然挽着他的胳膊对想要挤到他身边的女生挑眉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份耀眼。

他还记得他喝得烂醉在街边边走边吐时苏然来接他时眼底的关心。

每一次他们分别时，都是他先毫无留恋地转身，留给她一道长长的背影。

他似乎一直只看见她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的样子，却从为见她如此决绝地转身。

苏然......最近很反常。

他理应不去关心苏然，因为理智上他不爱她。

然而，在把林冉送到了医院后，苏辰却以要上课为由先一步回了学校。

哪有什么紧急的课，他苏辰又不是没有翘过课。

他站在了苏然班级门口。

他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在上课而已。

他看见女孩用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看见她对邻桌女孩清浅的笑，看见她记笔记时小拇指娇气的微微翘起。

他忽然发现苏然也有苏然的美好。

我回了寝室就开始整理行李。

林兮说的机场见其实就是带我去看林辰。

一年前我刚刚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而林辰又刚好出事，我不能放下学业长久伴在他身边，而且当时为了躲避罪犯报复，我也不方便与他太多接触。

总之种种原因下，我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林辰了。

要带的东西没有很多，毕竟我生活拮据，女孩子应有的化妆品护肤品饰物一律没有，只有几大本设计的书和一些画稿。

临走时，我看见了桌角那本有林辰笔记的《概率论》，想了想，也抱在了手上。

隔着一层玻璃看人的感觉很是奇妙。

我们到的时候林辰的父亲刚好在和医生进行一些交涉，我就和林兮一起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看着。

辰哥哥就躺在里面，身上插着好多好多管子。

断断续续的，我多少听见了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

比如，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也可能会出现失忆，或者一系列脑部疾病。

因为，林辰到了现在为止，还没有醒。

林辰的父亲比我去年夏天匆匆一瞥看见的模样苍老了许多，原本优雅的艺术家此刻两鬓已经添了许多白发，双眼甚至有了些血丝。

我忽然觉得，林辰的父亲，也许没有他认为的那么不爱他。

当医生最后交代完后，林父拿着那张长长的缴费单去缴费，路过我时他推了推老花镜，打量了我一番后极轻地叹了口气，“原来你就是那孩子。”

我顺利在消毒后被允许进入病房。

其实林辰的伤口都早已经愈合，只是当初脑部有淤血以及一些损伤让他昏迷不醒罢了。

时隔一年多了，我终于再一次抚上他的面容。

辰哥哥。

对不起啊。

我不应该把另一个人当做是你的。

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病床上的青年眉眼清隽，眼尾狭长而微微上挑，笔挺的鼻梁平添几分锐气，却又很好的被唇部柔和的线条融合，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温柔又带着一丝丝正气。

虽然此刻病弱给他带了点脆弱的感觉，却还是好看得像工笔画描画出的样子。

林兮给我在医院附近订了一家小旅馆，不过我还是在医院走廊里支了一张小桌子，白天大部分时候就坐在那里写写画画。

我想多陪着林辰。

人来人往，我自然收到了很多奇怪的目光，但是无所谓，只要一抬头可以看见他，我就已经觉得足够开心。

“阿姨好。”我看着美艳的女子，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是林辰的继母，白竺。

她是林辰母亲的亲妹妹。

别担心，这里没有什么姐妹爱上一个人的狗血剧情。只不过是林辰母亲死后，白家担心自己外孙被别人欺负，同时也想巩固和林家的关系，于是又嫁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儿过去。

其实我还挺可惜她的，年纪轻轻就要成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阿辰可以遇见你这样的女孩子是他的幸运。”白竺低眉，若有所思地轻轻转动尾戒，“你若是想进林家，我可以帮你。”

啊，这是不是有点太快。我硬是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尴尬的表情来，毕竟我和白竺这才第一次正式见面。

“不过只有一点，”白竺眼神忽然锐利，“你必须得是真心对他，而不是为了我们林家的富贵。”

咦，怎么和想的不一样？我一直以为继母都是要排挤前妻的孩子的呢，尤其她有自己的孩子的情况下。

林辰的继母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

“我姐姐生前待我极好，我之所以愿意嫁到林家，就是为了好好替她照顾阿辰。你家里门第高低我不在意，在我这边最最重要的就是阿辰开心。”

白竺轻轻笑了起来，自顾自地解答起那些我没有说出的疑问。明明已经快四十岁的年纪，却美得惊心动魄。

“白家古板，喜欢揪着出身和门当户对。但我不会，阿辰的父亲也不会。林家比白家要不压抑得多，所以你也不必太紧张。你愿意在阿辰这样的时候来陪着他，可见是个好孩子，我是中意你的，你自己再多想想。”

我看着她起身，向护士站那边招招手，一个小豆包冲过来，紧紧捏住她的手，是林辰的幼弟。

小豆包跟着他妈妈一跳一跳地走远，忽然回头冲我笑了一下，那个口型好像是“好好照顾我哥哦！”

我也忍不住轻轻笑了。

好像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感觉在林辰醒了之后感觉特别强烈。

他是在我来的第三天醒的。

“你可真是阿辰的福星！”林夕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通红着。她是真的很爱这个弟弟。

白竺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紧紧抓着林夕的手。而小豆包在一边一跳一跳地，不停地问他爸爸“哥哥好了吗？”

我看着这一家人。

其实林辰的家人远比他以为的更关心他，我想。

其实大家都很爱你啊，辰哥哥。

我趴在林辰病房里的一张小桌子上写题。

林辰刚醒来后就去做了一些常规测试，一切结果都好，而且我们周围围着的一大圈人也都一一报出了名字，看起来不错，大概没有失忆的可能。

他在看我的设计书，而我在写他刚刚随便出得一道数学题。

还是好难。

果然天才睡了一年多也还是轻易秒杀我这个菜鸡。

“原来设计的大学课程是这样的啊，”他的声音懒懒地，大概因为一年没有说话的原因，有点沙哑，却意外的好听，“我觉得也蛮有意思的。”

“不许说话，”我佯装生气的样子，“我的思路又要没有了......”

“好好学设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干嘛突发奇想决定补好数学啊。”

因为想等你回国了和你一起啊。

当然我没有这么说，他一定会阻止我因为他的原因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的。“因为我忽然发现数学的美了，想学。”

“这一步错了。”白而细长的手指忽然“笃笃”得在白纸上敲了敲，“听我说话就好，你专心写题。”

我立刻在嘴巴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随后开始全身心投入题目。

“这个提花裙好像蛮不错的。”

“酒红色还是湛蓝？”

“设计的比例很重要啊......”

我落下最后一笔。

“黄金分割比怎么样？数学与设计美学的完美结合。”

他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就像有小星星在里面一样。

我却突然僵硬。

黄金分割比，黄金分割比。

这是他出事之前两个月前教我的。

当时他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对他来说昏迷了那么长时间是没有记忆的，那么这件事应该就像在昨天一样，怎么会完全忘记了呢？

大概我脸色真的很差，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关切地问我道“怎么了？”

林夕赶来带林辰去做了一些额外的检查。

这次的检查试题我也有所参与，主要直指一点，即林辰对过去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结果不再像之前那么如我们所愿。

但其实他说出那句话时我就已经隐隐有所感觉。

他果然忘记了很多事情，和人。

这个遗忘方式非常类似老年痴呆症的症状，他会忘记本来计划好要做的事，会忘记一些比较久没有联系的朋友，会对最近安排的临时事件随机遗忘。

总之，他会从不那么重要的人事开始忘起，最后忘记我们所有人。

医生说了很大一串的术语，总结起来意思就四个字，无药可医。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回国。

反正按照医院的说法是，国内熟悉的环境有利于林辰记忆不会那么快的丢失。而且他可以在熟悉的生活中和我们创造新的记忆。

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即他在不断忘记我们的同时又记住我们，那么他就只是一个非常健忘的普通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断安慰自己。

林辰了解了自己的病情之后一直很沉默，我怕他不开心，递了那本《概率论》过去。

毕竟他那么喜欢数学，看看这本书没准可以多记起来一些东西。

上飞机前，我给苏辰发了分手的信息，之后就关了机。

整个过程很快，我再看向林辰时，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苏辰的存在。

我知道我错了，错得和林兮当时劝我时说的一样，所以我总怀着点心虚。

“在画什么呢？”我看见林辰拿着铅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就凑了过去。

本来以为会是数学题目，没想到却是一副中规中矩的设计草图。

“送给你的礼物，不过还没有好。”在飞机的暖黄色阅读灯下，他的侧颜干净利落，好看得惊人。

“提花裙？”我没有想到他随随便便一问，居然真的会去尝试。

“毕竟我父亲过去那么希望我学好设计，继承家业。”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现在......我可能很难了，但是也算我的一片孝心。”

毕竟林父那么关心他。

那他也，在最后的时刻，走走他希望他走的路吧。

我没有说话，心里难受莫名。

我从未觉得命运如此不公。

“你也好好做你的事吧，不用太担心我。”他好像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一切都会好的。”

我赶忙底下头，用力抓着笔全身心投入数学卷子中。

林辰看着旁边的女孩写写停停，终于在深夜因为太迟而头一歪睡着后，收起了手中的画稿，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他还是害怕的。

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数学，忘记他已经做到一半的建模研究，忘记自己过去和她的点点滴滴，忘记这两样构成他生命全部的，最最重要的的东西，苏然和数学。

屏幕缓缓亮起，林辰的手写开始飞快的动作，他要把这些一样样的记下来，他不要忘记。

托林父全力经济支持，苏然在a大附近豪华的别墅区买下了一套双层房，供她和林辰居住。

“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阿辰，白家那边我来搞定。”白竺走之前拍着她的肩膀这么对她说。

之后她的生活就变成了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

和当初林辰从林家偷偷跑出来一样，他们又住在了一起，但是也有不同，那就是廉价居民楼变成了豪华大别墅。

林辰很喜欢风铃，于是他们就在阳台上挂满了那些会丁零当啷的小玩意儿，有他们当时省吃俭用买的，也有林兮出去旅行时买回来的，甚至还有一只是林父亲手画的。

“我觉得这样很好。”林辰躺在木质的地板上时，轻轻地对她说，“这样才更像家，乌托邦。”

我拿着香薰蜡烛和一大盘的草莓，盘腿在他身边坐着。

“如果可以，我想，就在这里和你一起呆到生命尽头。那就是我的幸福。”

我们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

我们一起炖鸡丝粥，一起在深夜下馄饨，一起为别墅挂上一幅幅油画，一起去我们过去常去的那家唱片店收集我们爱听的黑胶，一起在夜晚跑到阳台上，听风铃迷离清脆地晃。

他偶尔会托着一大瓶可乐，和我一起一口一个草莓的吃。

我们会大笑，会对着星星许愿。

我们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做着最浪漫也最无聊的事。

“神创造了美好的夜晚，也许就是为了完美凡人的爱情吧。”

困到半梦半醒时，我随便地“嗯”了一声。

就好像疾病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这天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飞快理好书包，但是并没有马上回别墅。

今天是林辰回来的第一个月，我们约好了要吃点清汤火锅纪念一下。

倒不是说他身体吃不了别的，但是一年多来的病总是给我一种他现在需要被护着的感觉，而且我们本来也不太爱吃辣什么的。

“然然。”一道低沉的男声，是这一个多月来被我忽略了彻底的苏辰。

我撇过头去，想要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我已经和林冉说清楚了，我和她只是朋友，她不会再来了。”

这一个月里，苏辰一开始并不觉得有多么伤心。

苏然提了分手，他心里的确有点不爽。苏然不是一直号称他苏辰的“第一舔狗”吗，之前那么多都忍下去了，就因为他现在对她好了点就蹬鼻子上脸了？他按下心底一开始想要求和的心思，在一群好兄弟的怂恿建议之下对苏然冷处理，甚至正大光明的把和林冉的恩爱秀到了学校。

他不信苏然还能无动于衷。

然而那个之前天天在他们班级门口殷勤等待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苏然是真的打算放弃了。

行呗，那就各过各的。他开始这么想着。

他肯定自己和林冉才是最幸福的一对。

他本来就是爱林冉的，为了和林冉在一起，他找了那么替身，现在林冉回来了，他只会比之前更快乐。

可是有些东西，它在记忆之中被无形的美化了。林冉和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大为不同，毕竟这几年林冉的种种经历和他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她胆小，她多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文艺纤细的少女和青涩又略带莽撞少年。

他们不再有聊不完的话题。

多年囚禁的生活让林冉会在深夜尖叫着醒来，会让她身体偶尔虚弱到连路也走不了。

本能告诉苏辰他应该怜惜她，照顾她，好好保护她。

可是另一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这不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还是那么长的余生，他真的要把自己和林冉绑在一起吗？

也许他喜欢的并不是......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找到了苏然。

然而苏然却扭头就走。

苏然是生他的气了吗？

他就知道她还是在乎他的。苏辰眼底一喜，抓住她的手腕。不过耍小性子罢了，哄哄也使得。

我回头，凝视着被他抓住的手腕，这就多少有点狗血剧的意思了。

大学里最不乏看热闹的，况且苏然和苏辰这对本来就备受关注，加上前段时间林冉这个正牌居然还回来了，大家更是天天讨论着。

我皱眉看向四周，围上来的人已经很多了。看来今天简单不了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慢条斯理地抽回手，我拿小手绢擦了擦“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也希望你可以不要再多纠缠，大家好聚好散吧，嗯？”

苏辰一脸不可置信，“你还在生什么气，我已经亲自来找你了，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很认真的陈述事实，要是闹开了讲，对我们都不好。”

今天下课已经很迟，我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像是要下雨。林辰会不会担心......

“苏学弟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吧？”一道干净悦耳的声音传来，光听声音就让人很想看看对方究竟长得何等绝色，“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长臂微微一用力，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进来人的怀里，清冽的香气，是林辰。

周围的人多是一脸惊讶，一时间小声议论起来。

“卧槽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帅？”

“没看出来吗，这肯定是苏然的新......”碍于苏辰在场，后面的声音就细了下去。

“诶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人和苏学长很像？”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

“没眼光，哪里是有点，明明是一模一样啊！”有性格咋呼的直接说了出来。

“单看五官很像，但是气质还是不同的啦.....”

我低着头，这场景已经超乎我的预料。

我之前简单和林辰提过苏辰这么一茬，但是当时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想过两人会直接对上。

“林辰你个不负责任的！”一道快得看不清的身影冲了过来，“你怎么忽然就出国了，丢下主席团害得我替你平白辛苦了整整一年！”

来人顶着飞机头，配上他苦大仇深的表情，莫名好笑。

是林辰的好朋友，贺景行。

林辰当时的事情特殊，国内不好报道，对a大学联和他身边一众好友而言，的确算的上是不告而别。

“一，现在回来了。二，谢谢。三，一起吃顿饭？”

苏辰被无视了彻底。

苏然坐在火锅店里的时候还晕乎乎的。

男神解决问题都是如此干脆利落，一句话噎死对方，然后直接扬长而去。

至于那些围观群众？呵呵，苏辰自己作出来的自己解决。

我很幸福地吃了一大口肥牛卷时想道。

虽然没有在别墅里亲手下锅，但是跟林辰和一大群他过去的朋友一起坐在大圆桌前面吃火锅，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一群人说说笑笑，举杯碰杯地，在冬天总给人暖洋洋地幸福感。

在火锅的蒸汽里，我看着林辰的脸。

这个人真的回到我身边了，真好。

好到隐隐的不真实。

苏辰和我并不一样。

因为我爱上的，是林辰。而苏辰爱的，只是他心中完美的一抹影子。

过去林冉是载体，他不断地自我安慰着，自我感动着，自以为是地以伤害和践踏别人真心的方式去保护一片他认为的真心。

他把别人当成证明自己痴心的垫脚石。

他从来没有那么爱着林冉。

因为我们会爱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外表出众，对我们呵护有加，也不是因为他会很多技能，让我们崇拜不已。

我们爱上一个人，是因为他身上有让我们心向往之的东西，它值得我们为之披星戴月，穿过山河湖海。

苏辰只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日复一日的被自己蒙蔽感动。

也许他有点可怜，也许他也没有那么错，但不代表我要接受。

我早就在平常生活中，拥抱了最应该拥抱的人。

我们现在正一起走在a大的操场上。

按林辰的说法，他认为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没有多大问题，既然回来了，也不想一直窝在家里，所有我们决定再来a大看看。

毕竟这里有他三年的青春。

我们看排球场上少年起跳扣球的弧线，看体特们一字排开拖着沙袋训练。阳光点点穿过树梢落在他的发尖，显得整个人都温柔到了极致。

他腿很长，偶尔会走快一点，就会回头朝我伸手，等我一步步走向他。

他说他好喜欢看我一步步坚定地选择他的感觉。

这个场景我忽然觉得我能记好多年。

“我觉得这世界上大多是无聊的事，只有两样除外。”

“哪两样欸？”我偏头。

“真理与热爱除外！”他声音拔高，很有中二少年的感觉“苏然是热爱！”

“油嘴滑舌！”

“那你还喜欢！笑那么开心！”

“那也不许说出来！”

我去拿提花裙的那天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下午。

林辰电话里声线和往常一样平稳，他说，礼物已经出成品了，在我家公司里做，对快马加鞭的那种。

大概是女生的第六感吧，我听见快马加鞭几个字时心里一跳，最多的不是感动，而是有种难言的担心。

我总觉得他是因为自己觉得时日无多，又想看见我穿，才这么做的。

事实证明我没有想错，否则我现在就不会深更半夜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拿着电话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林兮是最早来的，已经在和医生讲一些问题。

而我拿着手机，则是在和白竺交流。

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林父还在国外开画展，白竺还在公司里开会。接到我的电话，白竺马上先暂停了会议，通知了林父之后赶来。

我们都没有说，却又彼此心知肚明。

这次不再是旧病复发，而是已经强弩末弓。

但是还是安排了手术。

因为我们都希望他好好的，哪怕只是多那么一点点也好。

小豆包也被白竺从被窝了拉了出来，带到这里。

“哥哥又要装睡了嘛？”一双奶团子似的小手在他自己眼睛上揉来揉去，显然还是很困。

“那我们去把哥哥叫醒好不好？”林兮把他拉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小豆包好像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妈妈每次都不让我进去碰哥哥欸......我跟你说哦，你只要悄悄的，悄悄地走过去挠哥哥的咯吱窝，他肯定会笑醒的！”

小朋友太可爱，尽管此时气氛凝重，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不过小孩子也挺好的，不会像大人一样，小孩子都好简单。

然而奇迹并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降临。

我反复对自己说，已经有了之前那么一段幸福的时光已经足够，那些时间本来就是偷来的，已经足够。

但是我还是泣不成声。

其实林辰后来还是短暂地醒了一下的，但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在那时醒来。当时林父深夜赶来守着他，正在他床头睡觉，醒来时发现林辰居然下床过，旁边桌子上有一张纸。

他说，遗书在别墅的小房间书架上。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我觉得他还有很多话要和很多人说，我甚至觉得他曾有机会让自己不那么遗憾的离开可是却没有。我觉得很可惜，也后悔没能在他的生命尽头陪他走最后一趟。

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居然就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结束的。

白竺在责骂林父的不称职，可我知道他在最后时刻已经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有时候并不是他的错。

我觉得林辰一定在黑夜里端详了很久他这个自小疏远的父亲的睡颜，他们毕竟是亲人。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走过去拍了拍白竺的肩。她哭得撕心裂肺。

说到底还是觉得太遗憾。

我觉得灵魂好像被抽离一样，我看着他的亲人朋友一起哭泣着，我只觉得不真实。我觉得好像我还是可以一转头，就被他拉进怀里。

为什么呢？我们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和命运抗争着，可是死还是比遗忘先到来。

葬礼结束的时候，林兮给了我一个u盘和林辰的尾戒，她说这是林辰留给我的。

别墅我还是可以回去住，林家人不会计较这些事情，他们说，即使没有了林辰，我们也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的，和之前一样。

我回家，穿着那件酒红色的提花裙站在一米九的全身镜前，终于还是哭出了声。

裙子里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是林辰手写的。他说，我的小姑娘一定最臭美了呀。

后面那个小小笑脸，还像小太阳一样让人觉得暖洋洋。

我觉得，我要帮林辰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比如数学。

因为他曾和我说，真理与热爱除外。

u盘里是林辰这几年在希尔博士的指导下一直在研究的建模内容，他当初记下这些，是害怕自己忘记，而后来留给我，则是因为我说要重新学习数学，他希望这些会有用。

如果说人生是一颗树，那么树上的分支就是不同选择下的路，而现在完全重启的我，则毫不犹豫点了一条我过去从来不会想到的路。

跨系考研，加入希尔博士的团队，完善林辰的研究。

这已经成为了我接下来余生要完成的事。

林辰之前的回来其实给了我很多的勇气，让我这一次可以坚定的，一个人走下去。

苏辰期间又来找了我很多次，然而我已经可以成熟地一个人解决这样的问题。这一回我已经不再是要依靠别人的小孩。

跨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况且我本来就数学因为不感兴趣的原因学得很差劲。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走过学子大道去自习，晚上九点回家，十一点半睡觉。

身边朋友大概都知道我最近很拼，却还不知道我要考研的事情。林兮那边还很忙，我就没有去打扰她。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这段日子，那似乎是埋首书册，不问世事。

我急于在试卷的红色笔记中寻找新的成长的方向，也会为一次次红色叉叉而在深夜流泪。有时候实在不行，我就会再次翻出那本有林辰笔记的《概率论》，看着他和一起别的前辈们打趣的笔记，就好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当初那些完全看不懂的文字概念，已经在一系列学习中逐渐明晰。但是仍有距离。

天气冷了又热，日子像滚雪球一样向前推进。

我已经不大去设计系上课，毕业什么的我已经不太在乎了，毕竟我又不打算吃这碗饭。

别墅和考研补习班两点一线，偶尔去学校大概只是为了不被开除。

厚厚的练习册已经一本本见底，小手指右侧那块不干的墨迹似乎也已经成了半永久。

我不再为看见那些校园中的情侣而感到羡慕，尽管我偶尔走过学子大道时也会记起我曾经在这里对林辰大声道“那也不许说出来！”

你说后来吗？

后来我如愿以偿考上了数学系研究生，但是由于底子太差，在希尔博士的团队面试时还是被刷下。尽管后来有些波折，我还是加入了这位老先生的团队。

原因是......

“阿辰那孩子提过你呢，他几年前给我写了那封信，说一个他很重要的人可能要学数学，如果我能帮到的尽量帮。那孩子可真是一个好人呀，他如今如何了？”

“他，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了。”我看着这个老教授捂住嘴。

于是我带着林辰的研究，来到了他曾经的岗位。

其实林辰的研究方向已经十分明确，内容也差不多已经足够，只有一个问题尚没有完全解决，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反复研究后，我才看明白，原来这个建模模型，是关于如何追捕罪犯的。通过模型，计算罪犯最可能的路线，如果它成功，将大大提高对于这类犯罪事件的解决能力。

而林辰也正是因这类事件而死。

我深感命运的安排。

然而对我的数学能力而言，要解决这类问题还是非常困难。

碰壁，查阅资料，碰壁，寻求导师帮助。

我在这个循环里走了整整五年。

林辰留给我的信里说得没错，数学工作中的日复一日会逐渐消磨你的热情，所有坚持下去的人都一定非常热爱它，因为只有热爱数学，才能热爱和它相处的每一分钟，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所以我在五年后的领奖台上替他说了这段话。

“其实今天的这份奖并不应该由我一个人来接受，因为研究的大部分我的同伴完成，”我顿了顿，继续道“但是非常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

“那么请问苏小姐，很多业内人士都知道您之前学习的是设计系，忽然半路出家，用别人快要完成的研究，还赶超了业内不少同行，这算不算是捡了别人的便宜？”记者提问的非常犀利。

“我当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我莞尔，“我的同伴是我的爱人，我们有过相互扶持的时光，对彼此也非常了解。因为一些原因，他去世的突然。他把他研究的全部进度交给了我，而我捡起他的研究并尽一切努力继续，也只是为了尽可能减少这类犯罪悲剧的发生，同时完成他的毕生理想。”

“其实就命运本身巨大的复杂多变而言，我们都只是渺小到身不由己的存在，但我们也可以手握热爱与坚持，去努力接近真相。我的爱人曾经对我说，在真正的难题面前，没有谁是天才，数学的大门公平的对所有热爱它的人敞开，所以即使我之前学习设计，我也同样能够把手伸向数学的星空。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真理与热爱除外，我们都有追求真理的权力。”

台下是一片相机的快门声。在相机的镁光灯照射下，会场恍若白昼，我想，也许林辰追求的，也就是这样的时刻。

后来嘛，我一直当数学老师到了退休。

我没有搬离那幢已经很旧的别墅，甚至没有移动里面的家具分毫。

我还是常常去阳台是听那些风铃丁零当啷的响。

我还是常常去那家我们过去去过的黑胶店，尽管老板已经把店给了儿子。

我还是留着短发，也还会在偶尔，换上那件酒红色的提花裙。

小豆包已经长大，开始爱上了旅行。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写几句话，用明信片寄回来。

林兮生了一儿一女，她的小女儿还成了我的学生。

白竺在林辰死后就去了布拉格，她说反正林兮已经出嫁，她也再没有什么牵挂，就和儿子在那里度过余生也很好。

林父再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他的发妻和爱子都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再想去。

我蓦然间发现，我拿到全国建模比赛一等奖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距离我加入希尔博士的团队，则过去了更多年，而距离那个遥远的雨天，我冲进那家混沌店里和他抽抽噎噎地聊天，更是不知已经流逝了多少岁月。

在这之前，我活得好像时间从没有在我身上流走，而只是在他人身上留下痕迹似的。

我其实不太在乎，我将一个人终了此生。

大概是因为，爱人已经错过。

我再也无法在万千人潮中寻找到和他一样独异的心流。

我把那本《概率论》留了下来，当然我给图书馆付了不少钱。

有很多人奇怪我为什么不去振作起来，重新面对生活。他们认为我已经足够优秀，也已经可以嫁给一个不错的人，拥有不错的人生。

但是我觉得能够走在他的生命延长线上，就已经是幸福。我并不是消沉堕落，但是可能对我这种人来说，这就已经是使生命快乐的方式。

不要用普通人的眼光，来评价我的生活，不要用世俗的价值观来衡量我的人生。人性是如此的繁复与幽深，以至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创口与深渊，光荣与梦想。我可以以自己别样的生命形态去坚持自己的热血，灿烂与爱。

不孤冷之极，也就不会热爱如斯。

炽烈又决绝，一腔孤勇和意气，那么的义无反顾。

对吧。

我又一次推开那家黑胶店的门。玻璃门擦得光亮，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倒影，十六岁的倒影。

齐耳的短发又黑又亮，白皙的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标准的长杏眼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穿着洗的发白的蓝衬衫，肩上是深蓝的布包。

我看她笑意盈盈地推开咖啡厅的门，走向靠窗位置的少年，是林辰，是我十五六岁的初恋悸动，也是我漫漫余生的一往情深。

她是我，也不是我。

她还风华正茂，正享受着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但我已经白发苍苍，只能坐在摇椅上听着风铃轻轻地响。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爱我所爱，行我所行，我觉得已经足够。

夜晚的风很温柔的吹着，《概率论》的扉页掀开一角，是一抹紫色。

我伸手，颤抖地翻开，上面是一句那么简单的话。

有泪水打湿我不再年轻的脸。

“希望我的小姑娘余生有人可以让她开开心心，不是我也没有关系。”

可惜我还是好想你，我只要你。

我好想和你一起，在回家的路上十指相扣然后把手放在你的兜里，是那么自然却又亲昵。

林辰，你是我揉进咖啡里的想念，是夜晚不落的星辰，是呼啸了九万里的大风，而我只追了三百步。

你是我很苦的人间，甜甜的糖。

（完）

如果生命还有另一个分支（番外篇1）

苏然没有想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她四岁那年。

夏天的蝉鸣声混合着热浪一阵一阵的袭来，母亲推开房间的门对她说，然然，今天爸爸回国了，我们去接爸爸。

她想起来了。

爸爸就是在这个夏天回国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然后一切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妈妈，然然想要吃机场旁边那家餐厅，留言给爸爸吧！”这时候她还是家境优渥的大小姐，父亲也还是跨国手表商，任性，是父母宠出来的本能。

母亲宠爱地点点她的鼻子，应下了。

有时候，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改变好多。

那么，只要父亲不出事，她就不会沦落到孤儿院那么凄苦的境地了。

「三年后」

因为父亲没有去世，苏家还是那么富裕，苏然自然也就不用去上公立的希望小学，而是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了贵族学院。

她没有想过会那么快见到林辰。

“请一年级新生报到后到同班号的哥哥姐姐们那边集合，他们会带你们去新的班级！”年轻女老师拿着小喇叭，热情招待着每一个小学生。

嗯，准确来说还是小学生。尽管她的壳子里是一个活到八十多岁后寿终正寝的灵魂。

但是当她在那一群的哥哥姐姐中看见了缩小版林辰时，她的心态也崩的和小学生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偏偏正好此时，少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转过视线，四目相望。

苏然被那一瞬间惊艳，却也没有忽视小小少年眼里的震惊。

“你是一（3）班的对吗？”对方主动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天林辰带她去了班级报道，放学后又自告奋勇地去带她参观了学校，直到在校门口把一杯奶茶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也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她记得他那么说了一句。不过，是什么意思呢？

那天苏然刚上完钢琴课，这一次苏家没有倒下，生意虽然一般但是一家人却和和睦睦，苏父格外宠爱女儿因此苏然自小时候开始就请了家教老师，学习很多才艺。

“阿辰在客厅里随意玩玩吧，就当自己家一样，没事的。”她听见她父亲的声音从门关传来。

然后，她就看见，年轻的林父，身后跟着小小的林辰。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有那么一下子，她觉得她好像看见了林辰过去的灵魂。

上一世的命运让她遇见成年的温柔的林辰，那么这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是不是就是来让她来遇见那个自幼丧母，与父亲关系疏远的，孤独的，十八岁之前的林辰？

明明才是四年级的小学生，她却好像看见了他周身环绕着的那种孤寂的气息。

“阿辰？和妹妹打个招呼。”林父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然妹妹好。”他的表情是过去没有见过的疏离。之前一直听很多人说林辰是高冷得不行的学长，苏然过去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因为林辰在看见她之前一定已经扬起了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笑颜，而如今两人剥去了过去相熟的纽带，她才看见了那个对其他人都冷冷的他。

苏然忽然想到，重来一次的话，他还会喜欢她吗？

真的可以让这种好运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吗？

毕竟感情这种事情，最难强求也最琢磨不透啊。

“辰哥哥好。”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忐忑不安和那一点点失落。

大人们去书房里聊生意去了，林辰把背着的小包往桌上一放，掏出本子来写作业。啊她忘了，小男神一直是一个如此学霸的存在。

“别干站着了。”林辰的笔尖敲了敲前面的空位。苏然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里，怪傻气的。

林辰身上一直有一种淡淡的薄荷香混着橘子的味道，苏然上一世时就觉得特别好闻。而现在再次久违地靠近这股味道，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一下强过一下的心跳。

她瞟了一眼小男神的本子，是初中的几何部分。

你才四年级啊，她本来想这么说。但是想想前世小男神在a大数学系中卓越的成绩，嗯嗯，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然没有什么作业可写，毕竟才刚刚升入一年级，而她之前还是顺利考过研究生的人，这些东西未免有点太过简单。

而之前林辰死后，她一个人的日子基本都是在别墅小阳台上听歌看书度过，似乎没有什么名著是没有看过的，所以更希望她现在跑去看苏父给她买的那些儿童启蒙图书。

想弹钢琴吧，有怕吵到对方，有点百无聊赖。

林辰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哗啦”一声撕下一张习题退给她。

“学校里一年级的东西的确没有多少，你要不要看看这个，”他抿了抿嘴“可以早点了解一下，看不懂我教你。”

切，你也太小看当代大学生的数学水平了。她接过纸瞄了一眼题目后就刷刷刷地写了起来，这是初中比较中等难度的题目，对于她这么一个当数学老师到老的人来说早已经训练出了本能，几乎不用思考也可以写出。

“好啦。”她把纸调了个个儿，递给他，顺便看了一眼，发现林辰在她做题的时候也已经翻了好几页了。

小男生打了几个对钩后看着她，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些复杂的神色。有点震惊，但更多是探究。

糟糕！是她大意了，现在她苏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一年级小朋友，怎么可能写出初中的几何题？这岂不是比林辰还要天才了吗？

“我......”她努力想说点什么辩解。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跳级？”不知道为什么，林辰没有问出她担心的话来“我们直接去读六年级然后参加毕业考吧？”

呃，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去读初中那真的很奇怪啊！！

“我说服不了我爸。”她笑笑，“而且我觉得循序渐进没有什么不好的。”

送走了小男神之后她才开始懊悔，她刚刚都说了什么！！她居然拒绝了对方的友好邀请！简直是直接断送两个人的相处机会！

不过，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林辰有跳级过啊？

她按下心中所想的重重问题，重新回到钢琴前面开始练习。晚上还有舞蹈课呢。

大概是苏父和林父的生意谈得很顺利，苏家的手表开始运用了很多林父的画中的元素，销量也一路攀升。

林父开始更加频繁出现在她家，林辰也越来越多时间和她一起坐在桌前写作业。

但他再也没有提过跳级的事，两个人更多时候还是相对无言地写题。

苏然有时候会故意出点错，或者做出一些高中难度的题，以希望挑起一些话题。但是又好像都没有什么用。

她用和之前一样软软的声音问他“这题怎么搞啊？”的时候他也只是用清冷的声音给她简明扼要地解答，而不会笑着捏捏她的鼻尖或是揉揉她的脑袋。

而她把自己做的高中的题给他看时，他也只是说了句很不错，然后继续做他的微积分。

他的学习进度也快的吓人。

她不知道前世的林辰是不是这样子的，也不知道他们口中林辰是天才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小学就学微积分吗？

她总觉得没有那么夸张吧。

林辰一个人默默跳级了。

他去了英国进修初高中连读，那个学校对美术和设计有额外的课程安排，而且是七年制，读完回来高考也可以对得上时间，林父一手安排的，而林辰似乎也没有太多抗拒。

不该是这样啊。

她明明记得前世林辰和她聊天的时候提到过英国这所学校，而那时他选择了拒绝。

怎么重来一次什么都不一样了呢？明明之前好不容易已经做到可以和林辰一起回家，在学校里碰到也可以打打招呼了，他怎么忽然去英国了呢？

可是她不能抓住林辰问他你怎么这么选，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选的。

她不能。

因为她是重生但是林辰不是。

苏然也偷偷跳级了。跳三级，刚好可以和林辰一起高考。

现在她只能赌林辰还会上a大。

不过重来一次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比如她现在已经和林夕再次成为很好的朋友，已经和白竺还有林父打成一片。

比如她现在已经是学院里的明星人物，成了舞蹈钢琴样样拿得出手的漂亮学姐。

她比过去那个性格孤僻在孤儿院长大的自己要更加优秀，而由内而外的给养也渐渐使她的气质更加出类拔萃。

她比过去更配得上林辰，她自认为。

高考之后，林辰果然回国了。他们一起去了a大。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不知道有多么如释重负。

林辰读的是数学与设计的双学位，这一次，他在自己的梦想与家人的期望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

而她也是。

全校唯一两个敢这么跨系修学位的人，一个是海归富家大少爷，一个是气质绝佳的跳级天才少女，而且两个人从小就认识，这无疑成为了大家议论的焦点。

苏辰这次主动来追她，虽然被礼貌地拒绝但却也成为了不错的朋友。他们进行了一场前世没有的长谈，苏然希望，这次长谈后，他也能学会去明白，怎样才是真正地爱人。

但林辰还是保持着与小时候差不多的样子。对她比对其他人更亲近，但是又好像比不上前世。

直到他们两个人一起加入希尔博士的团队，白家人大概觉得苏然比较符合他们对孙媳妇的标准，林辰也不算讨厌她，就为他们订了婚。

开始有约会，开始有散步有闲聊。

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苏然偶尔在他的大笑里找到前世林辰的影子，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又或者说，苏然觉得他另有喜欢的人。

因为一天他罕见的醉酒后，苏然问他“我和她像吗？”

他说，嗯，我常常分不清你们。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因为苏然舍不得。就当是对她之前和苏辰在一起的惩罚好了。

只要林辰不记得，只要他不提起，她就继续扮演我的完美未婚妻。

只要这样就好。

哪怕他已经和前世不再那么一样，可我也找不到比林辰更像林辰的人。

直到一样的那次案件发生，苏然和林辰与希尔博士的团队一起进入警局协调办案。

为了不让林辰重蹈覆辙，苏然在经历短暂的装模做样的研究后交上了前世她拿过奖的那份研究报告。

但是她不知道，第二天林辰也交了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

“你们两个也不愧是情侣啊，连切入点和想法都那么的相似。”老博士笑咪咪地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不过最后的结尾那里还是然然的更好一些，讨论的细腻一点。”

林辰的眼里是难掩的震惊。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讨论这个话题过，那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么相似。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苏然在茶水间被叫住。热腾腾的咖啡散发着曼妙的香味，给这次本就玄学的对话蒙上更加魔幻的色彩。

“苏然，你就是前世的苏然，对吗？”

他是这么说的。

很多碎片的东西一下子连在了一起。

从小学新生入学时他看苏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到小学就能够学习微积分的林辰。

他惊讶于重来一次后命运的改变，却又无法自拔地一再向她靠近。

但是她这一次不再是无依无靠的长大，不再是那个对数学仿佛白痴的小小少女。她可以运笔如飞，也可以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也可以在学院里混得风生水起而不是默默无闻。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她好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那个他深深爱着的，什么也不太会的小女孩。

可是他也找不到比苏然更像苏然的苏然，所以他接受了白家人自作主张地为他订婚。

他在那些约会和散步中似乎也能偶尔窥见苏然过去的影子，如果她不那么拘谨的话。

两个人彼此都觉得对方与前世有了种种不同而不敢太过靠近，于是彼此之间相处都十分拘谨，于是都彼此误会对方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现在已经解开。

长久的等待已经得到值得的回应。

亲爱的，原来你也一样在努力向我靠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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