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寨山上老爷子的话让三福子、开裕、小苑倒吸了一口凉气，没@￥的时候，盼着算，等算完了，像块儿大石头压在身上，但还要摆出一副无所谓、完全不信的表情，他们的内心其实早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老爷子说：“睿智的人大多在情绪有巨大起伏的时候选择不说话，也不做决定，避免说出伤人的话，以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洒脱的人大多在情绪有巨大起伏的时候选择该说什么说什么，依靠自己的情绪本能做决定，不忌讳说出伤人的话，不害怕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心黑手狠，毫不忌讳；冲动的人大多在情绪有巨大起伏的时候也选择该说话说话，也冒冒失做决定，也会说出伤人的话，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只是说完做完之后很长时间内会悔恨不已，甚至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看你们的眼神，应该被我言中在第三了吧？没事儿，年轻的时候，我也一样，这世界上最多的都是第三种，天儿冷的厉害，诸位赶紧下山去吧！”

此刻，与山上的寒冷比起来，似乎一步步逼近的死亡寒冷更加厚重一些。最先沉不住气的就是小苑了，他已经在这里躲烦了，远离都市的感觉让他窒息，他说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回市里舒舒服服的活一天算一天，怎么都是一死。对于回不了家，那不是大家最郁闷的，最操蛋的是，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没有人有错误，没有人会被谴责，全是运气不好！就是连谴责都没法说，因为都很痛苦，全员点儿背，好就好在大伙儿都是见过世面的人，都懂得回避话题，全员选择性失忆。回到住处，大家忘记了一夜的寒冷，根本没心情吃东西补充热量，冰箱里的东西好多，但谁也吃不下，三福子说：“什么东西坏了都挺难受的，会怀念它们美味时的样子，吃，吃完回北京，小苑说的对，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死的大大方方一点。”

三福子一行人当天下午三点就赶回了北京，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没有了当时跑路的惶恐，想想自己之前过的日子，那就是自己吓唬自己，看见马路上有警察就以为是盘查他们的，看见留着板寸，夹着手包儿的便衣就以为自己被盯上了，其实还真不是冲他们来的，他们犯案的同时，北京第二监狱跑出来一个人，虽然公安内部都没有通报，但秘密的在抓捕之中，这个人就是后来也折在天上人间的鹿宪州。京城三起抢劫银行大案的主犯。京城紧张的空气都是为了抓捕这个特种兵出身的越狱犯。直到他死去很多年之后的今天，也有很多办案人员不明白，鹿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内部通报。或许只有鹿宪州本人最明白了，他在临死前供出了郭松，让很多人觉得江湖没有兄弟情，所谓兄弟情像随手就可以捏碎的鸡蛋皮一样脆弱，都以为电影《古惑仔》里的兄弟情才是最真实的，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古惑仔可不是郑伊健陈小春，那是陈浩南和山鸡，电影和漫画原著差别很大，原著里这两兄弟早就反目成仇了，比电影真实，电影是为了维护我们观众的三观才虚构出的局气道义，真实的古惑仔很残酷，为了追求利益两个人很早就分道扬镳了，而且不共戴天，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各自活好，只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一群人，因为独狼成不了什么大事的，必须利用集体的力量，他们就是一群高智商的狼。其实说到底，义气和仗义这事儿，基本上取决于这个人的运气，但是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又影响着这个人的运势。这跟家族基因血统，生活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关系最密切，环境造就人，人影响环境，反正就是循环往复吧。

义气是有大义和小义的，就说大清年间，黄三太海子红围救圣驾，在康熙面前砰砰砰磕响头。皇上赏他一件黄马褂。黄不离杨，杨不离黄。杨香武瞅见这事儿跟江湖道儿上不露脸，他俩是不是兄弟？比亲兄弟还亲，可你做的这事儿就不光彩！不做性你这手段，照样看不起你！这就是江湖上的大义！不说大清的事儿跑题了，也先不提鹿宪州了，就说三福子等人他们也是一群狼，可他们跑路时的不安惶恐照样不是一般人能感受到的，每一件事儿都要琢磨会不会出事儿，电话在手里不敢打，怕定位。想回家看看，不敢回，怕瓮中捉鳖 。现在好了，既然已经算出他们有血光之灾了，那干脆就活的有一天算一天。一如小苑所说：“你以为你在动物园里看到的是老虎？那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大猫而已，野生动物园都是猫，食嗟来之食的也配做百兽之王？什么是老虎，它可以凶猛、可以安详、可以痛苦、可以愤怒。但是你能够无比清晰的看出一个王者的霸气：再牛逼的生物又能怎样？只要不是同类，在我眼里也跟猪没什么区别。”这就是在女人面前无比腼腆的小苑说的话。这世界上最温暖的事都是那些跟爱相关却与生死无关的东西，它们不能破茧成蝶起死回生，不能飞黄腾达扭转乾坤，却能在岁月的长河里生成一道道暖光，伴随生命，静静流淌。可惜三福子和开裕却是在死亡倒计时之中。他俩同时放不下的就是他们各自的女人了，小潘和小青特别巧的是同时怀孕了。

三福子和开裕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用各自的方法远离最爱的女人。人在自己最恐惧的时候想的都是保护住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那一刻，这两个女人是最珍贵的。三福子强迫小潘去打胎，他这是自己选择背负骂名换小潘的光明，三福子明白，自己的罪自己来偿，活着的时候犯了死罪，死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也是罪有应得。但是如果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因为自己的罪恶偿还那本不应当承担的罪责，那样即使死了也是得不到宽恕的。就像开裕跟他不谋而合说的那样：“有时候残忍也是一种无奈，因为未来的景象要残忍千百倍，因此，此时的残忍是无奈的，是必须的，是不能带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的。堕胎，无非是在这依然是满身罪恶的躯壳上再多加上一道耻辱的烙印而已，但是再也不能连累其他人了。”但小青在开裕面前就不会像小潘一样妥协，她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小青的执拗占了上风，也能理解，小青完全是爱情的力量，为了她自己的爱牺牲孩子了，其实世间这些事儿吧，怎么说都有道理，这世上就没有没道理的事儿，多少人都可能遇到过刚才还是傻逼荒唐事儿呢，一下就变的那么的有必要了的经历。

当日子变成活一天算一天的时候，真的也就无所顾忌了，但凡有一线生机，谁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在面儿上走动的人，都很在意自己这张脸，说是没打算活，爱谁谁，其实哪一个跟自己的命过不去的，凡是真不想活的，一定是被逼到那一步了，但凡放出消息你想拼了干死了算，出不了半天儿就会被官家知道，那肯定是要重点围捕你的，三福子接到呼家楼有牌局的消息后，就准备抢了它，开裕问要不要通知小苑一声，三福子说，小苑很久没见到他妹妹了，就让他们兄妹俩好好吃顿饭吧，咱俩去，足够了，带上两把长的家伙，两个人决定好了以后就出发了，三福子临出门的时候忘记把脖子上那块儿护身用的玉观音带上了，压在了枕头下面，坐上出租车才想起来，那是几个月以前他碰上本命年的胡晓杰（豁逼）一起去门头沟潭柘寺求来的，当时胡晓杰本来是想买个金护腕带手上的，显得气派，然后去潭柘寺开光，郎银海告诉他属猪的人本命年带金的克命，金克木有讲究的，所以胡晓杰就走心了，刚好那天碰到三福子，俩人一约就去潭柘寺求玉了，两个人同时求了玉观音。特别巧的是，没过多久胡晓杰在西四延吉冷面出事儿的时候，两天前玉观音丢了，也没在脖子上，他是丢在东四的浴池紫竹园了，发现后大大咧咧也没回去找，关于他的死，江湖上有很多种版本，也有说当时胡晓杰身边一帮人呢，郎银海也在，但听到枪响就没下车，具体是怎么回事呢？胡晓杰和开枪打他的沈猛也是兄弟关系，沈猛平时也是很尊敬胡晓杰的，但毕竟沈猛开的公司如火如荼，有了一些地位，而且在东四还和自己喜欢的一个女人开了一家时装店，生意也是不错，自然也很在乎这张脸了，出事当天，胡晓杰在沈猛公司里和其他几个人打麻将，几圈牌下来，胡晓杰的手气始终不好，临近两点的时候，沈猛的一个大客户要来公司谈生意，沈猛就归置办公室，让大家别玩牌了，那胡晓杰正输着呢能干嘛，怎么也要打完这一圈儿，沈猛说豁哥你输多少，这买卖完了，我给你还不成吗。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猛的女人也在跟前儿，胡晓杰就一胡了牌不玩儿了，也不能待在人家公司不走啊，生意他又帮不上忙，自己就走了。其实胡晓杰最近也很烦，他和郎银海一起做毒品生意，被缉毒处盯上很久了，几起破获的毒品案都有人底出了他俩，但又抓不到现行，缉毒处放出话来，十天之内若不抬出一人来，让若干起案子结了，他们就抓他和郎银海，公安局里逼供信是传统，进来就别想在出去了，现在是商量，到时候可就不是这态度了。也算是给足了两个人面子了。胡晓杰别说陷害人了，出卖人的事儿都没想过，所以他烦闷，也不敢风口浪尖上出货，就打麻将消遣度日，也加上他刚当爸爸不久，不想那么张扬。就到自己兄弟沈猛这里玩牌。此刻，牌局炒了，他也没地方去，就给郎银海打电话，又约了几个人到延吉吃饭，他离饭馆近，约来的哥们儿陆陆续续都到了，因为输了钱，怕身上不多的钱一会儿吃完饭要是再去其他地方玩儿不够结账，突然想到沈猛答应他生意谈完就退他钱，就给沈猛拨过去电话。其实胡晓杰并非真的想管沈猛要钱，他就是说话成习惯了，言词比较冲，上来就要沈猛多少多少钱，沈猛哪儿吃的消啊，又知道胡晓杰手黑是个狠角色，可一帮哥们儿就在自己身边站着，还有一自己喜欢的女人在身边，这脸面也不能让自己没地方搁啊，咬咬牙就问胡晓杰在哪呢？他准备好钱拿过去，胡晓杰就说自己在哪儿呢，然后告诉他就让他自己来，别带人，否则后果自负，很多话都是这样说岔巴儿了，胡晓杰的真实意思是你过来是一起吃饭的，可沈猛意识到的，今天肯定是鸿门宴，我不答应把钱如数给你，你肯定要办我啊。所以沈猛和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他的女人一起赶赴延吉冷面了。胡晓杰他们在二楼，沈猛快到延吉的时候就给胡打电话说自己马上就到，胡晓杰说行你上二楼吧，沈猛说你还是下一楼吧，胡晓杰说行。挂了电话，胡就真的下楼了，也没让其他人跟着，他其实是请沈猛上楼吃饭的，可看到沈猛带了三四个人进来，这些人里没有沈猛的女人，那女人在车里等着呢，沈猛几个人的眼神让胡感觉到不对，并非是善意的，就对沈猛说：“怎么着，你不是来送钱的吧，翅膀硬了要干我是吗？”胡晓杰这么一说，沈猛又退缩了，带着商量的口气说，今天买卖没谈成，我也没那么多现金给你，看在兄弟一场，这事儿就算了成吗？胡晓杰说：“你恐怕压根儿就没想给我钱，是不是特想办了我呀，办了我你就牛逼了，我还真就不信了，你是什么变的我还不知道吗？带家伙来了吗？敢下手吗？恐怕连像样的家伙都没有吧？我就算真给你一把枪，你敢搂吗？”几句话下来，给沈猛憋在那儿了，眼神中屈辱的目光走向爆炸的边缘。胡晓杰说来来来，你还别那么委屈，跟我出来，我给你枪，你蹦了我。胡晓杰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沈猛知道胡的车后备箱里常年累月有一把五链子，这枪万不能在胡手里，他是说蹦就蹦的脾气，索性就跟出来了，话赶话，胡不拿枪也不成了，他掏出枪说：“沈猛家伙就在这儿，牛逼你就崩了我。沈猛手急眼快真的就夺过枪，想都没想就开枪了，他的意识里自己不能受屈辱让他在哥们儿面前自己女人面前跌份，如果他没勇气开枪，胡是一定要对他开枪的。枪响的一霎那，郎银海的车也到了，车里其他人就要下车，郎银海果断的拦下了，当他看清对方也是自己的兄弟沈猛的时候，八九不离十的猜出一定是豁逼言词过火儿给对方惹急了，这枪一响，警察马上就会到，郎银海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们要是下车，沈猛就会被拖在那里，结局无论怎样那肯定都是一命底一命。豁逼已经死了，索性把贩毒的雷都安在他身上，人死就不究了，也保全了大家。就这样，沈猛跑了，远走他乡。终身不能在回国。平安里的胡晓杰也落下了江湖帷幕。

咱们在回到三福子和开裕身上来，两个人到了呼家楼的一个小区内，四面围墙，进来在出去就难了，等待他们的是二处刑警与大批民警，跑都跑不了，这个时候，两个人才知道被设计了，两个人在毫无遮体的地方被包围，反抗当时就死，他们放弃了抵抗，缴械投降。第二天早上，俩人折了的消息就传到了小苑耳朵里，小苑一天都没敢露面儿，一直到晚上，他才敢收拾好剩下的家伙出门儿，他必须躲起来，这个暂住地肯定不能长留，夜里他一个人走在朝阳门桥头，他没打车，以为走着就没事了，结果还是阴沟里翻了船，被夜查的车堵在了朝阳门东北角儿，毫无悬念的也被捕了。小苑是个可爱的坏小子，他一直跑着，但他却老爱笑，他妹妹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做他女朋友，女孩喜欢他，想结婚，那怎么可能啊，他只想对妹妹说：“大多数时候，我是安静不语的，没有人知道我藏着一片汹涌的海。只是我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了，我想，当有一个傍晚，妹妹你闲来无趣时，我们喝着小酒，再讲给你听那些你不知道的事。这，才是我想要等待的。”这一次，小苑是再也出不来了。等待三个人的是地狱的大门。

作者：流浪的肖邦

摘自《京城流氓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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