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许念冰被困在这座南边城市的老城区三天了，外头的人一直试图缩小范围，却也不敢直接跟她动手。　　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跟着她的红衣小女孩递过来半个馒头，是别人家吃剩的。　　“谢谢，我不饿。”许念冰抬手摸摸她的头，拉着小女孩坐到自己身边来。　　小女孩抬头看她：“你会死吗？”　　“人都会死的，”许念冰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发皱的手，“我已经五十六岁了，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就会死掉，如果……”　　如果什么，许念冰没继续说，她不想有这个如果。　　因为她还不能死，她得活着。　　休息够了，许念冰站起身，开始移动，外头的人也跟着移动，他们还在试图活捉她。　　许念冰干脆弄了一道鬼打墙，让小女孩守着，自己去抓了一个一直跟她最紧的人。　　天上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一场大雨突然就下了下来。　　雨水没有沾湿许念冰的衣服，以至于她的黄符还能用。　　操控符啪一声贴在男人的额头上，许念冰问：“你们为什么要追杀我？”　　男人手中的桃木剑已经被折断，双目无神：“许家姐妹必须死……”　　许家，一双姐妹，姐姐叫许念水，妹妹叫许念冰，因为@￥先生说她们命里缺水，大姐就是一水，妹妹二水，便叫冰。　　“可是许念水已经死了。”许念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说出事实。　　她温柔善良的姐姐，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说到许念水的名字，男人突然惊恐：“不！许家姐妹没有死！一定要杀了她们——”　　话还没说完，猛地一道惊雷落下，许念冰眼睛一花，眼前的场景突然就变了，同样的黑暗下，她眼前突然就成了一个老旧的房间。　　“幻境……”许念冰眼神一凛，手上捏诀就要动手强制破坏，周围突然一亮。　　十八九岁的女孩站在门口揉眼睛：“二水，你不睡觉在嘀咕什么呢？”　　许念冰愣住，手里的诀刚捏到一半。　　或许这幻境太逼真了点，许念冰抖着手，久久无法捏出剩下的一半诀。　　她看见了她十八岁的姐姐，活生生的，还留着一头长发，睡眼惺忪，像某日半夜来看她有没有踢被子一样。　　“二水？”许念水放下揉眼睛的手，走过来，弯腰看许念冰，“是打雷你害怕吗？姐姐来跟你睡，别怕哦。”　　说着，许念水拉着许念冰爬到了旁边的床上，还拉了毛巾被给许念冰盖好小肚子。　　许念冰猛地回过神——她好像变小了很多。　　她身量一直很小，直到十七岁生日后才慢慢发育抽条长高，如今她在许念水的衬托下活像个小学生。　　幻境太真实了。　　许念冰偏头看向对着自己笑的姐姐，颤抖着，抬手点在了对方的眉心，可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周围的场景还在，这个人也还在。　　“怎么了？”许念水拉下许念冰的手，“是不是明天要上学了睡不着？”　　上学？上什么学？　　许念冰惊恐地坐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发现自己皮肤不对，她五十多岁的时候，即使因为有所求而年轻，可依旧有了一些老人的样子。　　如今，她两手都是细嫩的白皮，腿上的肉也是鲜活有力的。　　“不会吧……”许念冰一顿一顿地转头看向关切地看着自己的许念水，终于抖着手算今夕何夕。　　一九八二年，八月底，她明天要去上初二了。　　那一道雷，居然把她劈回来了！　　惊讶过后，是狂喜。　　许念冰猛地抱住许念水：“姐……”　　这样，也算我找到你们了。　　憋了四十年的泪水，终于落下。　　那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像个游魂，父母枉死的时候，姐姐回来办了个葬礼人就没了，还突然冒出来一家人，说是她爸爸的兄弟，她该喊大伯大娘。　　而他们给了她一口饭吃，就说要用他家的杂货铺抵，还拿走了父母死亡后的赔偿金。　　许念冰十来岁的时候傻啊，只会愣着等姐姐回来。　　可是许念水没回来，她失踪了。　　周围的人看着她从来只说她可怜啊，却没人愿意帮她。　　后来她再大一点，十六岁整了，有人开始给她说亲，说亲的人，就是当时拼命给她姐姐许念水介绍对象的婶子。　　许念冰那时候猛然开窍，一瞬间明白了村子里的人为什么都对她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心虚。　　当晚，许念冰拎着柴刀闯进了那个说亲婶子的家里，刀就横在她儿子的脖子上，让她说出姐姐的下落。　　婶子这才哭号着说：“你姐嫁到好人家过好日子去了你个——”　　想骂许念冰，又不敢，怕许念冰真的动手杀了她儿子。　　许念冰恁小一个人，冷着脸一点情绪都没有，只是问她许念水被嫁到哪里去了。　　女人支支吾吾不肯说，许念冰反手就切断了她儿子一根手指，八九岁的小胖子连哭都不敢，因为许念冰说敢哭就切了他小鸡鸡。　　村里人，没文化还重男轻女，就算是小孩，都知道自己的水壶嘴最要紧。　　“说，我现在一个人，我什么都干得出来。”许念冰拿着柴刀继续逼迫。　　这时村长终于来了，他是这小胖子的远房舅舅，急得不行，三两句就把话给说了，只为了保侄子的命。　　“你姐姐嫁到大头山去了！那户人有钱，花了三万块买你姐姐，你还想怎么样？三万块都给你家大伯了，现在你是想反悔吗？”村长觉得能出三万块的人家肯定是好人家。　　至少不缺钱呢。　　这是什么年代啊？三万块，他们村的钱加起来都没三万块。　　许念冰以为许念水真的在大头山，当晚逼着那个所谓的大伯拿出三万块之后就背着柴刀上了山。　　可是，她姐姐并不在大头山，大头山的人说是有人给了他五万块让他去买人，两万块是报酬。　　往后四十年，许念冰只在最后一年找回来了许念水的尸骨，可是她父母死亡的真相，却依旧不知道。　　许念冰看着许念水熟睡的脸，冷笑：她既然回来了，那真相，她迟早都会知道，而那群只会躲在背后搞事的老鼠，她一定找出来，一个个捏死。

第二章

　农村人都起得早，许念水天不亮就醒了，动作小心地不惊动旁边直挺挺睡觉的许念冰，随后关门，没看到门后的许念冰突然睁开眼。　　“妈。”许念水轻手轻脚走到前院，给早起做饭的林春秀帮忙。　　林春秀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美人，三十多岁了，看着依旧跟自己大女儿年纪差不太多。　　“二水昨晚闹腾了？不想去学校？”林春秀对于这个小女儿总惯着，但读书的事可不能马虎。　　许念水无奈地笑着点头：“对，说是舍不得我嘞。”　　“小妮子尽会耍滑头。”林春秀也忍俊不禁。　　屋里的许念冰回想昨晚的情景，依旧有些不敢置信，摸摸房里的书桌、柜子、木板床，这就是她后来被大伯家女儿抢走的房间。　　她离开这里整整四十年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昨晚等许念水睡了之后她认真算过一次日子，原来她被困最后那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那些人没法弄死她，就整了个门，希望困死她。　　没想到对方术法不熟悉，借用雷电之力，这雷反而莫名其妙把她劈回了一九八二年。　　对方如此大礼，许念冰想着将来必定要当面送他们去见阎王以示感谢。　　许念冰已经不记得这两年自己在做什么了，村子里的生活大同小异，很多人连初中都上不了。　　他们家算是有钱的富户，因为爸爸许瑞和会做的东西很多，还跑货，而林春秀自己开有一间杂货铺，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一个月能有三百块。　　这个年代，只有一家子都吃公家饭的才有三百块呢，加上刚恢复高考了，家里有钱的都试着送孩子去参加高考。　　今年刚好许念水考上了省立大学，村里人到处来说亲，实际上就是想蹭一个娶大学生的名头，还有拿他们家的杂货铺。　　村里人总觉得女儿是赔钱货，许家的这些财产必然要让女儿当嫁妆的，说是想娶女儿，其实想娶的是她家的钱。　　许念冰忘记了很多事情，可这些人的嘴脸，在往后孤寂的岁月里愈发清晰。　　深吸一口气，许念冰压下那些回忆，刚要思考一下自己接下来做什么，猛然想起——她好像要上学欸！　　上初二。　　让她一个五十六岁的精致老太太跟一群只会嗷嗷叫的小孩子一块上学？　　许念冰想想就觉得恐怖。　　不仅如此，许念冰打开柜子，发现里头全是曾经“流行”的花衣服。　　就算流行是个圈，她后来都没有穿过这么花的。　　犹豫间，许念水推开门进来，看到许念冰站在床前，当即笑着夸奖：“二水真棒，今天自己起床了，是大姑娘了呢！”　　“……”许念冰语气痛苦，“姐，我不想上学。”　　“胡说什么呢！”许念水立马严厉地教训她，“二水啊，你听姐姐说，一个人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你不仅要读，而且要跟姐姐一样走到外面去，绝对不可以留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随便嫁人了事的！”　　其实她一辈子都没嫁人。　　许念冰上辈子光顾着忙活找真相，加上后来实力上去了，看谁都觉得对方是愚蠢的人类，更没有中意的。　　当然，读书是好事，如果没有意外，她会跟姐姐一块走出这个大山围绕的村子，过上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好的生活。　　最主要的是，她很多知识已经自学过了，她并不想再学一遍浪费时间。　　“那姐，我可以只考试不上学吗？”许念冰真诚询问。　　许念水冷笑着拒绝，在大事上，她从来不惯着许念冰：“赶紧穿衣服，等会儿我来帮你收拾行李，五分钟后我不见你出来就揍你。”　　不想去上学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要住宿。　　周围十几个村子的孩子都只能去镇上读初中，所以没钱的、加上家里缺干活人手的，孩子都没法继续读初中。　　许家两个都是女孩子，加上许瑞和、林春秀都正当壮年，又不缺钱，才让两姐妹都能继续读书。　　慢吞吞地挑了一件看起来简单的裙子，许念冰不敢让姐姐收拾，自己找出行李袋找素一些的衣服装起来，还有床头的布娃娃。　　她只记得这个娃娃是姐姐暑假去省城打工买回来的，后来被邻居家的小孩儿抢走了，她得随身带着，可不能再因为上学没看顾导致被抢走。　　在外多年，她就一条经验：是自己的，谁都别想拿，敢动就剁丫的爪子！　　收拾好东西后，随便挑了根林春秀不用的头绳，给自己扎了根蜈蚣辫，在发尾打上蝴蝶结。　　走出门，许念水已经给她挤好牙膏了。　　“快来刷牙洗脸，等会儿爸爸就回来，我跟爸爸一块送你上学。”许念水递过来一根牙刷和一个杯子。　　也就他们家有杂货铺，他们才能过得像城里的孩子一样。　　其他家都还是用盐水漱口呢。　　许念冰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家明明人很好，却没什么人真的跟他们交心了。　　因为他们家有钱。　　钱，更有钱的人看不起他们家这三瓜两枣，可村子里大家都穷的时候，就他们家过得好，肯定是要被嫉恨的。　　“姐，你去城里读书，用在家里带什么日用品过去吗？”许念冰有些含糊地问。　　许念水想了想：“我跟爸爸去过了，那边的百货大楼什么都卖，家里五毛钱一块的香皂，那边都有卖呢。”　　他们家杂货铺的香皂是林春秀自己做的，有颜色有花香，比一般香皂贵，家里有闲钱的女孩子都会来买。　　“不过我觉得妈妈做的香一些，我肯定是要带一些妈妈做的东西过去。”许念水后面又补上一句。　　说话间许念冰已经洗漱完了，自己把东西放好，跟着许念水进厨房。　　一般要出门的这一餐总会好一点，林春秀大清早就起来做了面条，还打了鸡蛋。　　“二水起床了？今天好精神，都学会编辫子啦？”林春秀放下碗，过来掰过许念冰的肩，看她编得一丝不苟的蜈蚣辫，“哎哟，这手艺可以啊，二水你偷偷练了多久？”　　很多很多年。　　许念冰揉揉发红的眼眶：“妈，好看吧？”　　林春秀摸摸许念冰的头，笑得很欣慰：“好看，你啊，好好念书，将来跟姐姐一块在城里工作，就什么都不愁了。”　　“我明白的，妈。”许念冰被林春秀按在许念水身边，一人摆了一碗手擀面条，还有两只荷包蛋。　　“一人一个，今天二水先去学校，下午小水也要出发去火车站了，一路上都得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