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生辰正文

故事:弟弟在婚礼结束后突然失踪,几小时后警察找来,说他杀了人

故事:弟弟在婚礼结束后突然失踪,几小时后警察找来,说他杀了人

本故事已由作者:塔克风,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我的弟弟顾子豪,在自己婚礼的当晚杀了人。

新娘名叫徐媛清,是我们的“老乡”。将近四千多天的爱情长跑,两人终是在今天成眷属。

婚礼被切分成两段。首先是中午,我们在市区的高级宴会场“大酬宾客”,该来的几乎都来了,很是热闹。弟弟牵着新娘的手,笑得紧张而英俊。

我以为今天将是他一生铭记的日子,谁知竟成了断送他一生的起点。

晚饭时间,参加婚礼的队伍又包车来到塔镇——我们的老家,也是女方的老家。

在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里,我们继续庆祝,给予新人祝福。那些年事已高、不方便去市里的长辈们也都能到场了。塔镇不大,只要随了份子钱,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吃东西。幸好采用了自助餐模式,因为来宾真的很多。

徐媛清是镇上唯一一所高中的副校长女儿,是啊,如果只凭我们这边的话,是不会有这么多人过来的。

我的名字是顾欣,顾子豪年长5岁的姐姐。今年39岁,至今未婚,也没有正在交往的男人。至于是为何呢?我不是单身主义者,起码不是主观上的……那究竟……

“你还好吧?”妈妈问我。在酒店大门口,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看着轿车接连从停车场钻出来,或是朝左边的公路回市里,或是镇上人,他们大多向右拐。

“还好,吧?”

“真的,我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还好。”我坦诚,“以前觉得回来就会崩溃,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现在真回来好像也没……没那么夸张。”

“那就好。”妈妈毫无预兆地哭了,看到她转正的儿媳从那边过来,又立马掩饰住——我不知道她是在为弟弟的成家而感慨,还是再为我那过去的“遭遇”而悲愤。应该是两者兼有之。

“小清,子豪呢?”

“啊,那个就是,他说要等一下。”

“等一下?为什么等一下?”

我们原计划是在所有宾客走后回市区,把新人送到新装修的婚房里去,最后是我和妈妈——两个孤独的、要继续相依为命的老女人——回到那原本三人的住所。

现在差不多要走了,而子豪却托他的新娘对我们说,要再“等一下”?

徐媛清解释,刚刚我弟弟说要去见一个“老友”。一个“没来参加婚礼,但确是很要好的老友”,在反复保证那是一个男的后,就开着原本是我们一起乘的车,不知去哪里了。

“右拐的?去镇子里面?”我问。

“是的,姐。”小清很不安的样子。我们也一样。顾子豪,在自己的大婚当晚,一口气撇下他的妻子,母亲,和姐姐,开走车子不知去向。

我们一边回到酒店前台等,一边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一个半小时过去,将近9点的时候,妈妈开始害怕了,有些执拗地责备小清,说她不应该就这么让子豪走,应该再问清楚点,或者什么的才是。小清委屈地哭了。

“好了!妈!”我说,“你怎么能怪她呢?”

“我就是——哎!”

最后实在受不了,打电话死活不接。我叫小清陪着妈妈,自己准备去镇上找找。

“我也去。”妈妈立马说。

“不,我自己可以的。”我回答。

“可——”没等妈妈话出口,我就蹭地穿出酒店门,扎出停车大院,右拐朝镇中心的街道去了。

20年了,我终是再回到这里。下午是直接坐车到酒店的,所以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碰着了塔镇,用隔着鞋子的脚底……屏息之间,战栗的寒意就慢慢席卷了我。

刚才,我跟妈妈说自己“感觉还好”,但一离开酒店和车厢,那空气就刺到我了。来自旧日的针头,扎得我不明所以,几乎就要忘了自己走出来的目的。

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不知是肌肉记忆,还是单纯的梦魇癔症,我那失去生育功能的身体,又开始撕裂地抽痛起来——

2

01年7月5日,我尚存的记忆,就只有从校门口出来前的种种。至于那之后发生的事,都不是我主观记得的——归纳来讲,就是我在回家路上被下药了,凶手是龙兴港桥下的那个疯流浪汉。

那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会。身为塔镇唯一高中的学生,同时也是本地人——我考上了邻市的重点大学,不像很多本来就是外地人的同学,我从小就住在塔镇,然后恰好又考进了这里。那次聚会,对我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告别”,告别同学,告别朋友,告别塔镇,告别旧人生。

回想起来,我们是在班里吃了顿饭,食堂阿姨特意给做的。老师还在超市里买了些薯片和饮料。

我是个漂亮的女孩,至少在那天以前是这样的。有很多跟我要好的同学,其中不乏男生。可以说我是很吃得开的。

当时,肯定没谁料得到,我直到39岁了还没结婚,还是个可怜的老处女。

八点十几分,我提前离开。因为妈妈告诫我不能晚于八点回家——已经晚了,我横竖不能再拖。所以为什么其他人的妈妈没那么多事?在小镇昏黑无灯的路上,我不高兴地想:嗯……或是爸爸车祸早逝的缘故,沦落成单亲家庭后,妈妈就对我和弟弟的人身安全过于神经质。

最后的记忆,是我和保安室里的大叔搭话,再往后的段落,就是一片空白了——

等记忆再回来,就是第二天早上,我在医院病床抽搐惊醒,正在哭的妈妈被弄得嗝住。她开不了口,是医生委婉地告诉我,我被人下药了,就在昨晚的一条小巷里。

不可能吧?我恍惚地想,但身体的不适却强迫我接受现实……

一股浓重的黑云在我脑中升起。直到今天是淡了,却也没能散去。他们说是药的缘故,导致了我的失忆,和当时惨绝人寰的间歇头痛。

就这样,我失去了一夜的记忆,失去了生育能力,失去了对塔镇的所有眷恋,也一并失去了笑容。

没过几天,就和妈妈弟弟一起搬到市里了——我们在市区也有房子,不大,却是切切实实属于我们的。

小镇没人租房,也就把老家闲置起来了。至于决定搬家的原因,一是全镇人都听说了我的遭遇,再来呢,我已全然无法在夜晚的小镇行走……

我远离了这些,但器质上的受伤却是永久难愈的。身为一永远无法再有性行为的女人,我活得自卑而孤独,似乎也在慢慢变丑。变胖是肯定的,在20几岁的时候,有段时间得了抑郁,吃药缓解了,体重却像气球一样窜了上去。

幸好对方死了。当晚,那疯流浪汉的尸体在桥下的河里被发现。

如果始终找不到真凶的话,我想,自己就再也不敢回来了。那每夜每晚的梦魇也会更重一些。毕竟,二十年后的今天,为了弟弟的大喜事,我回到塔镇,即使在真凶已死的前提下,也消耗了我很大决心。

3

婚礼当晚,我在镇中心寻找弟弟。“没参加婚礼的朋友?”

我努力教自己专注弟弟的下落,而不是沉浸在已经折磨够我的阴霾里——“既然很要好,那为什么不来呢?”

我并没什么目标。但塔镇不大,很小其实,停车的地方也少。我想多跑跑的话,看不到弟弟,也能先看到我们的车。

“啊!”我不禁轻呼,然后停下了。这里,“富源路”和“万店街”的拐口,有一条延伸到深处的小巷,是由两栋建筑物的外墙相夹而成的。这里就是我当年出事的地方,颇震骇地停下后,凝视着里头的漆黑……

不,不,不是现在。我晃晃脑袋,继续往前走。巷弄左侧的边壁,对应着一排十分陈旧的老公寓。就在中间一个门洞的底下,我看到了我们的车。

“子豪?”透过车窗,里面没人。我又在车旁给他打电话,依旧是没人接。

突然,就在我抬头朝楼上看的时候,一声巨响传来,我顺着响声,头扬得更快了,并很快定格在较高层的一扇窗前——

“砰”。

又是一声,我惊恐地看到一个男人。秃头男人,大概年纪不小,穿着家里的格子衣,后背狠撞在窗框的玻璃上。紧接着,窗被那人的体重推开,绝望的叫喊声像霰弹般喷射出来,大概是他的老婆和孩子在喊。

我看着秃头男人摔落,直直砸在前面的水泥地上,他的血甚至弄脏了我的鞋。

还有一把刀,插在他发福的肚子上。估计是先被刀刺,失去反抗的能力,才被这么直接推下来了……

“报警……”我听到那已经崩溃的女声在喊。

就像小时候,看到一只被车碾碎的蝉,如此的景象,单说视觉震撼,我就难以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半个秃头上移开。终于别过头去,就见一人踉跄着走下楼梯。

“呃?”我彻底惶恐起来。因为那摇晃着肩膀,眼神呆滞涣散,左手连着袖子沾满鲜血的,正是顾子豪,我、我的弟弟……

4

塔镇只有一座小派出所,凡是涉及到刑事案件的,譬如杀人,均由A市公安的刑警大队进行侦办。

他们先把我弟弟关在派出所里,在公安局的人到来之前,徐建忠先来了。他就是徐媛清的爸爸,我们塔镇高中的副校长先生。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是不是弄错了!”

“一定弄错了!他人在哪,我要去跟他——”

校长先生急坏了。无法相信自己的女婿会杀人。对于一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事业家庭一帆风顺的老男人来说,我想,这奇异的程度,等于是一枚大炮,凭空冒出来,莫名其妙就轰掉了自己脑袋。

妈妈吓傻了,小清也傻了。两人并肩坐在派出所里一动不动,脸上挂满泪痕。刚刚在那楼下,我质问顾子豪这是什么。他不回我,只是古怪地笑笑。

他为何要专程来杀这个男人?在自己结婚大喜的日子?对此,我失控地不停逼问。他也不停沉默。派出所门口,妈妈也问了一样的问题。他低着头,仍不作答。

所以那男人是谁?那么老,不可能是他朋友的……

刑警队的人很晚才到。带头的警官姓汤,是一位身材高瘦,鼻头尖尖的男人。他带着三四个同僚走近派出所。“先去了现场,耽搁了。”汤警官跟所长解释说,然后叫他把顾子豪带出来。

弟弟十分平静,平静过头了。他眼睛耷拉着环顾着周边。我想这估计是过度的刺激导致的。究竟,他为什么要杀他?我又在心里自问。

“是他吗?”警官问队伍里一个女人。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警察。因为披着一件警服,所以给人造成了幻觉。她里面只穿了家居裙,而且还沾了些血:

“是他!就是这个人!他杀了我爸!就是——”

“好,我们知道了。”汤警官嘴角一咧,有点像笑,有点像无奈的意思。皆不符合此刻的情境,“荣坤,老徐,把嫌疑人带回去吧。”

那两个被点名的部下出来,一左一右,抵着我弟弟往门外走。一阵极不真实感包围了我。怎么会这样?刚刚不还在喝喜酒吗?这都是什么?

“你们不要带走他!”

这声音响亮沙哑,我本以为是妈妈发出来的,结果一看是小清。全程没什么反应的她,现在终是爆发了:“你们不能带走他!不可以!不——”她喊着干呕起来。

弟弟在婚礼结束后突然失踪,几小时后警察找来,说他杀了人

押送的两位先后停下,似乎出于某种本能,征询地看着徐媛清,迟疑几秒,又在长官的催促下继续进行。

“你们也一起走。”在顾子豪上警车后,刚刚那个被唤“荣坤”的警官又折回来,“都要做笔录的。”他直直看着我,言外之意“特别是你”。

就这样,我坐在警察的车里,暂且离开这座小镇。

5

单独做笔录的时候,我说了很多,从婚礼后弟弟的不告而别,我豁出去的搜找,还有……

“为什么叫‘豁出去’的搜找?”闫警官抓住重点。他的全名是闫荣坤,刚刚开车送我们的那位。

“因为我……其实……”几句话解释不清楚,我只得从头讲起,顺着语言的中枢脉络,回到20年前那个夏夜:毕业聚会,八点之后晚回家,失忆,醒来……

“等等,我记得。我听说过这事。”闫警官忽然说,“那是一个疯子干的,对吧?”

“是,一个桥下的流浪汉。”我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讶异的说书口吻,“他本来是一名作家,是镇上的红人,然后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作品被剽窃什么的,被另一个写文章的。然后起诉失败,赔偿道歉和正名都没有,就一下子疯掉了。变得神经兮兮,天天睡在龙兴港的桥底下。”

“对对,我也有印象——他是个后天的疯子。那晚过后自己也落水死了。”

“对。”

“如果没记错,他还是个累犯?”

我点点头——是的,其实在我之前的三个月里,还有两位女性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一度搞得小镇人心惶惶。这也是妈妈当晚要我尽量早归的原因。

那两位受害者都比我大些,二十几岁。警方提取DNA,在数据库里无匹配,也没有发现别的什么指向性线索,譬如指纹什么的。

我出事后,警方在流浪汉的尸体上提取了DNA。进一步的调查,又在桥底他的藏身处找到一盒药,证实跟用在三位被害女子(包括我)身上的一致。

虽不知那疯子是如何搞到药物的,那晚的落水又是不是自尽?还是极度亢奋的不慎为之?这些疑团至今未解,但DNA即是铁证。事实也是,在我之后,就不再有其他受害者出现了。

“我应该早点察觉的才是。”我对闫警官说。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其实,早在我被侵犯的三周往前,那个流浪汉就开始在夜晚尾随我了。

——“那你怎么不跟别人说?”

“我就没在意当时,那是个疯子……就神经兮兮的,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回回尾随,总共就有两三次罢。跟着走一小段,然后又很快不见了。若不是最后“那件事”发生,我可能至今都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嗯,话说。”闫警官揉揉额头,结束关于我过去的话题,“你真的不认识这个陈宏?”

陈宏是今天的死者名字。一个55岁的公交车司机。和几人轮流负责小镇唯二的公交线路。

“不,我不认识。真的。”

“好吧,”——

6

前面说过,我这么多年不敢回来,是怕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匍匐等我。现在看来,这份害怕是对的:毕竟,就在我重返塔镇没几小时,就出了这档子事。

可怕吗?是的,非常可怕,又是那么地“莫名其妙”:就像一套完整的逻辑,只从里面截取了一小段,确是没人能够搞懂的。

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怎么会认识他?

又为什么要杀了他?

到底是为什么?!

——已经是第三天了,面对警方的讯问,子豪他依旧没开口说一句话。半句话也没有。闫警官多次把我和妈妈叫过来,让我们轮番劝他。可人家就全程铁着个脸,我去的时候,甚至都不抬头瞅我。

“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呀!喂!儿子你跟我说呀……”妈妈哭得不像样子,弟弟最多也就皱一皱眉。

这天下午,我们又从公安局里折返,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脑子里叠满了弟弟被拘留的表情。呆滞,无解。

“妈,”我打断妈妈的哭泣,“你回去还是试着睡会儿。”

“我睡不着。”

“可是你已经整整三天没——”

“我不敢闭眼睛。”妈妈低声喃道,好不让前座的司机听见。

“你必须睡一会。”我这么觉得,因为看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对了。

妈妈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扭头看会窗外,又兀自哆嗦着呜咽起来。

回到家,小清和她爸爸正在楼底下等我们。我大概能猜出这是来干嘛的:婚礼过后这几天,徐媛清还和爸妈住一起。他们的家在塔镇西边,隶属一比较高档的别墅小区。

她对我弟弟有感情的。但情况摆在这里。我还在想,她什么时候会被她爸劝动,来跟我们商量离婚的事。

徐校长见我们下车,就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然后督见我妈的模样,又琢磨着收敛了。从徐校长的眼里,我更清楚地感到妈妈所受的伤害。

“等一会,行不行。”我先让妈妈上去——她全程耷拉着脑袋,甚至没注意眼前的两人是谁。

在楼梯口,我叫他们父女等等。到了家里,三番叮嘱妈妈上床休息后,又蹬蹬蹬跑下去。这回,徐校长一副歉意的表情。而小清呢,正极力抑制地啜泣着。

在小区健身角的凉亭里,徐校长表面来意:跟我想的没错,他希望自己女儿能和我弟弟把婚立即离掉。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子豪杀了人,这已毫无回旋之地。多半是死刑。在不远的将来,这也是我想不敢想,又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

与其等着最后沦为“寡妇”,现在就立马离婚的话,各方面都会好一些。

“我问过律师了。”徐校长在学校讲话时喜欢挥手舞足蹈,现在双臂却了无生息地耷拉着,只有嘴巴在艰难地说,“这种情况是可以离的,只要一个文件就可以。不用他自己,你们签字也行……”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小清就只顾哭了,哭得很惨。

我能怎么办呢?小清是个好女孩,再说这关系维系着也已毫无意义。我同意了他的要求,徐校长舒一口气似地,转而问起我们这边的情况。

——“他什么都不说?一句话也不说?”

“是的,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杀那个人,又偏偏是在……”是在婚礼那天。我看了眼小清,掂量着没把话说完。

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同意签字后,我虚弱地上楼回家。要不要跟妈妈汇报呢?现在儿媳也走了,她人生的记挂已愈发地所剩无几……算了,以后再告诉她好了。

妈妈睡着了,谢天谢地。她在沙发上歪头瘫着,手机横在身后的垫子上。我调了调她的睡姿,躺平后,又拿了一条薄被。

“嘀嘀嘀——”

门铃突兀地响起,我顺应地咯噔一下——妈妈好不容易睡着的,这下又要被吵醒了。我生气地过去应门,身后是妈妈迷糊的嘟囔声:

“谁……”

是徐媛清。她不是跟她爸一块回去了吗?看来并没有。

“我想来看看妈。”她诚恳地说,脸上还有几道干掉的泪痕。

“她刚睡着,你会吵醒她的。”我语气无法控制地不好,“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刚刚眯上一会儿。”

我们一道朝沙发那儿看去,妈妈所幸还是睡着的,只是被吵得翻了个身。

“进来吧。”我叹气,侧身让出一条道。

在厨房的饭桌上,我给她泡了点水。她一开始憋着沉默,而后又鼓起勇气似地,直愣愣跟我说:“我觉得子豪没有杀人。”

“什么?”我一愣。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她很激动,但还不忘压低声音,“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他怎么会、怎么会——”

我不得不重申自己“看见”了,看见那老男人从楼上被推下来,肚子被刺。然后顾子豪就浑身沾血,失魂落魄地出现在楼道口……

“但你没有亲眼看到他行、行凶!”

“那男的家人看见了,他的老婆女儿……”

“他们骗人呢,你又不能确定!”

“小清……”

“我不想离婚。”她说,“我不想离婚,我想找到哪里搞错了,然后把子豪救出来!”

她还没放弃她丈夫。也是我的弟弟。这教人异常感动。但话说回来,那是她不在现场……我看到了,所以纵使心里百般不情愿,也无法轻易地歪曲事实。

还没等我想出一句话回应,妈妈的声音从客厅飘来:

“是小清吗?小清来了?”

我点了点头,徐媛清才起身迎过去。隔着房间,我听妈妈问小清说:“我女儿呢?”

“她在厨房里呢,妈,你再躺一会吧。”

“子豪呢?子豪在哪里?”这个问题听得我毛骨悚然,赶紧放下茶壶赶出去,见妈妈状态很不对,眼眶凹陷,两手牵着徐媛清,不停地一遍遍问:“我儿子在哪里啊?”

“他……”小清不知该怎么说,然后就又哭了起来。

妈妈攥着她的手,也开始哭了。我也禁不住感到悲戚。在旁边,看着妈妈的脸,妈妈的脸……

怎么涨得那么红?

“等等!”我终于意识到不对,说时迟那时快,妈妈的身体一颤,甩开徐媛清的手,转而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困难的样子。

“叫救护车!”我失声喊,过于野蛮地推开徐媛清,想要针对目前做些什么。可是该怎么办呢?单位里,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急救的科普演习,什么气管堵塞,冠心病发,和脑缺血的各种急救模式……但话说,妈妈这究竟是怎么——我不知道啊!

“顾、顾欣……”她在喊我的全名,这很不寻常。

“妈,你胸闷吗?哪里不舒服,是哪里——”

“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

“什么?妈!”

她的脸越来越红,红到发紫,在连说两遍“都怪我”,和一遍“对不起”后,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身子猝然前倾,脸砸在我的肩头,留下一块口水,又纸片似地弹回去,蜷倒在沙发上。

妈妈死了。

7

死因是突发的心肌梗塞。跟这三天所受的刺激和连夜不眠有关。我觉得自己也要死了,完全振作不起来。还好有徐媛清——她一边陪着我,一边又料理了我妈的后事。

“如果我没有来,没吵到她,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在下葬那天,小清这么跟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我应该这么开导她的才对。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良知。但是我没有,因为近日的连环打击教我跌入绝地。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弟弟也知道妈妈的事了,并非是由我告知。他不能来参加下葬,不过我估计他也不会很在乎。

我已经整整一周没回单位上班了。对了,我是一名会计,在一家还算大型的会计事务所工作。我不喜欢我的工作——话说谁喜欢会计呢?无非是赚钱糊口罢。

有一说一,我业务能力是不错的,领导也待我不薄,对于我家里的连环悲剧,他们理解地让我再休息一段时间,不用拘泥于公休,长假也没有关系,并不会被开除。

下葬妈妈的当天夜里,我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各种信息就开始在意识里乱跳:单位同事的慰问;妈妈最后的那句“对不起”;徐媛清说明天会过来帮我整理遗物;墓碑上爸爸的名字……

爸爸。

那可真是个久远的意象了。对我来说。

我的爸爸名叫顾建林,生前是塔镇的邮政快递员。瘦瘦高高的个子,笑起来特别教人开心,有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

妈妈说我的笑像他。有一种净化的魔力。弟弟不像爸爸,不管是长相,还是那皮笑肉不笑的习惯。他更像我们的一个舅舅,也就是妈妈那支的亲戚。

小时候,我总是为继承了爸爸的笑容而感觉光荣。有时候,想起爸爸了,就在镜子前面对自己笑。听起来挺怪异的,但这是我少女时期和已故爸爸沟通的方式。

我真想爸爸没有那么早死。那是一场特别无谓的事故。

在我六岁,弟弟一岁的时候:爸爸送快递的摩托从一别墅小区出来,因为人在点烟的缘故,没注意小区门外的视觉死角。一辆小卡车呼啸而过,把爸爸撞下摩托,卷进了那硕大的车轮里。

为此,我受到了不小震骇,但终归只是6岁,没有留下一生的阴影。弟弟就更没有了。一岁的小毛头,又能知道什么呢?

在他的成长历程里,“爸爸”就像是一个前提,一个“前传”,他是由妈妈一手带大的,一定程度来讲,根本就没见过那男人的样子。我见过。

妈妈先去找他了。我悲伤地想:弟弟多半也快了。就剩我一人,继续残破地留在这里。

第二天下午,徐媛清如约过来了。我不知道她是可怜我,为了顾子豪,还是单纯地想要帮我。她挺漂亮一个女人,比顾子豪小两岁,应该也有32岁了。十多年的爱情长跑,竟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句点。不过她还可以重新开始,有时间、也有条件,不像我……

“姐。”她拘谨笑笑,穿着一身朴素的汗衫运动裤。今天我们是要干活的。

“基本上都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告诉她。

“嗯嗯。”

整理从靠房门的衣橱开始。她一边同我把那些大衣连架子取下来,一边说:“——闫警官对我说,子豪开口了。”

“什么!”我一怔。小清也吓一跳,补充解释道:

“没说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说了什么?”

“他说想要去看妈的墓。他们不让他去。”

“啊……”

“是的。”小清继续道,“他在破防。不管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闫警官觉得他很快就要坦白了。”

“小清,你……一直跟警方有联络的?”

“就是闫警官。”

“闫荣坤?”

“是的吧,我还不知道他全名。闫警官。”小清点点头,“他像是主要负责侦办的警官。挺认真的一人。昨天晚上,他又上门来,问了我一些问题,顺便把子豪开口的事说了。”

提出最后一件秋衣,小清撑起收纳袋,我一边把妈妈的衣服往里面塞,一边追问:“问什么问题?”

“你。”她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

“我?”

“是的,你。”

闫警官问了徐媛清关于我的问题,叫她从自己的角度,剖析了我的生活状态,交际圈和为人:“他好像在怀疑你什么。他没直接找过你?”

“没有!”我错愕地应答。

“我们也认识很久了,姐。”她抢在我前面抱起那包衣服,蹭着堆到玄关口,“我跟闫警官保证,你不会跟这事有任何瓜葛,就是……”她眼神飘忽了下,“你真的不认识这个陈宏?”

我说我不认识,肯定不认识,绝对不认识。小清歉意地笑:“就是闫警官说,或许是子豪是为了你才这、这么做的。”

她说,现在自己也已接受事实了——自己的丈夫杀了人,确实是他杀的。昨晚,她神经质地要闫警官证明,他就把那些证据透露了一遍:刀柄的指纹,死者妻女的直接目击,还有那房间里的家庭监控,几重铁证,顾子豪切实直奔陈宏家,进门后就直接扭打起来,用刀捅,最后给人推下了窗沿……

“我现在只想搞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小清激动地表示。

“就算那家伙是我的什么仇人,”我说,“我也不会让亲弟弟去做傻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又设问,这会不会跟20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怎么个有关法?”我语气不免咄咄逼人起来,小清努力看着我说:

“就譬如……子豪发现这个陈宏……才、才是伤害你的真凶……”

“闫警官说的?”

“不,不,就是我,我猜啊……”

“是那个疯了的作家,不会有错。你的意思是当时所有人都搞错了?”

我等着下文,她却不吱声了。脸上很窘很难看。我们于沉默中移步回妈妈的卧室,继续整理,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杂乱又多,我们一顿整理。在那无穷无尽的小镜子和便宜吊坠云云下面,埋着一本本子。

这是妈妈的日记本。看封面已经有些年岁了。第一篇是从80年2月开始的,也就是生我的两年往前。

妈妈还会写日记,这是我之前闻所未闻的。而且还记了不少,从80年到88年,也就是爸爸意外车祸的那年,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大概有一百篇之多。

“哇。”小清并没所指地叹了一声。

看着妈妈熟悉的笔迹,我百感交集:那一篇篇了无辞藻,有些无聊但绝对质朴的文字,记录了很多她和爸爸的事情,我的出生,我的成长,还有弟弟……

我前头翻几页,看一会儿,又往后面翻几页。然后那陈旧到发脆的纸片卡就从某一页滑落出来。就像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张孟奇律师……”

小清帮我捡起来,眯着眼开始读。这是一张名片,属于一名叫“张孟奇”的先生,职业是律师,下面有联系地址,和一串八位数的座机电话,用圆珠笔打了一个圈。

“这是律师的名片。”小清阐述事实。

“夹在我妈的日记本里……”我喃喃着补充。

“妈她陷入过什么法律纠纷吗以前?”

“我不知道,没有吧?怎么会!”我说,妈妈当了一辈子印染女工,就在塔镇以北12里公路旁的工厂里。至于“法律纠纷”这个词,貌似离一个小镇的女工相隔很远……

8

妈妈为何会有一个律师的名片?还特意圈出了联系电话?看那老旧的程度,应也不是最近几年的事情。或许可以追溯到很远……小清猜测是妈妈在爸爸出车祸的事情上咨询过这位律师。有点道理。

名片上的地址就在塔镇,一家律师事务所,千禧年时就已关门。但别说事务所本身了。就连它所在的那条街,都在07年给修整了。几年后变成美食街,几乎是完全的改头换面。

塔镇不大,是的。第二天,小清打电话来,说联系到了当时事务所的另位律师:“……已经60多岁了,当年事务所倒闭后,他又继续到市区干——”

“他记得我妈吗?”我焦急地打断她,问。

“他说不认识……”

“呃——”

“但他给了我张孟奇的联系电话,就是那个名片上的本人。”

我的精神一振。

“姐?”

“怎么?”

“你为什么这么想搞清这名片的事?”

我一下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弟弟杀人的怪事过于无解,我已无法容忍现阶段还有第二个未解之谜存在……

更何况,和我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妈妈,我不相信她会掖着这样的事不跟我说,还把名片藏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我觉得,既然如此,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蹊跷的。

第六感告诉我,这兴许跟弟弟杀人的动机有关——

下午,我再返塔镇,在镇中的小广场和徐媛清会和,我们一道去了张律师的住处——已经电话联系好了,我会带上妈妈三十几岁的照片过去,希望能勾起律师老先生的回忆。

有点玄,是的。但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尝试吗?

从小广场到老律师家,我又难免经过了那个巷口。看着那可能是梦魇的一切,我尽力不让它们淹没自己,僵着脑袋直直往前走。小清像是也知道,跟我一同在疾步前行。

龙兴苑是一处新建小区。就在龙兴港桥的旁边,也是张律师退休后和老伴共度晚年的地方。几排12层的小高楼,就是比镇上其他老住宅要好得多。

小清有的没的和我说起,她爸爸一直想在这里买栋房子,不住,就是出租……

“爸爸说……但是现在房产市场……所以……”

在穿越龙兴港桥的时候,我一边听小清说,一边探头朝下看——桥底那块水泥地,就是那流浪汉生前的住所——流浪汉失常前名叫刘长春,一名算红不红的小说家,输了官司之后,他疯疯癫癫地住到这下头,也没人再叫他的名字了——“疯子”和“流浪汉”成了他分别的大小名。

在我之前,他还对另外两位女子动过手……

真是变态、禽兽。

俯瞰着那桥底的堤岸,看着看着——“砰”!

——“姐?姐!

“姐你怎么了,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清使劲摇我,回到现实后,透过她的眼睛,我看到自己惨白的神色。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面对我真切的反问,她说我刚才像是中邪一般,看着桥下,忽然不走停下了,嘴里发出类似噎住的声音,然后就摔坐下来不动了。

“啊,可能是有些紊乱。”我捂着脑袋,“昨晚没怎么睡,子豪的事情之后……一直就没怎么睡……”

我没马上告诉小清刚才发生的事,就掖在心里,任那桥段在脑海反复播放——不、不可能啊……

到了张律师家,我后背已经贴满了冷汗。

张律师是位十分好客的老先生,老伴已去,独自住在大新房子里。虽说我们来只是因为有求于他,他却热情得不行,给我们每人泡了杯上好的茶。

“这个……”我把妈妈的旧照拿给张老看。张老很用心地端详良久,最后还是遗憾道:“我知道这是你妈妈,但我肯定和她没有过任何接触。”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妈?”

“塔镇是个小镇,不是吗?”

“会不会……那个,会不会是你可能忘了?”徐媛清问。

“不会,别看我有点老了,但我记性好,所有委托人都记得住。”他拍拍自己的胸膛,然后就呛到咳嗽起来。教前面那番话的绝对性有待考证。

“再看看吧,律师先生,求你再看一眼。”

他又看了很久,却依旧没记起什么。

“可是我妈有你的名片啊!”小清要走了,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罢休,“你说你们没接触过,那名片又是怎么回事?”

“呃,这位女士。”他解释说,“我给过数不清的客户名片。大概不是我第一手给她的吧?是我给过名片的哪个人,哪个人又给她的。可能是她打算向我咨询问题,然后又没真正来问……”

不无道理。

——“你男人的事,我只能对你说保重。”再送我们到玄关之际,张老特意对徐媛清说,“还有,这位,你是他的姐姐吧?”

“是的。”

“我听消息说,他不跟警察说自己杀人的动机?”

对此,我没有试着回应,小清也是。一个简单的“对”字,搁这是有些难以出口。

“嗯,”张老挠了挠眼眶,“就、就是事情也许比较复杂,内幕什么的。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几个律师——一个好的律师,不管怎么样,可以适当改善最后的结果……”

我们一致婉拒了。出来后,徐媛清心情很差的样子。或许是老律师最后的善意,“好律师”“适当改善结果”什么的,难免加深了她这几日的绝望与焦灼:顾子豪会死的,被判死刑枪毙。或许就在半年以后,快的话四个月……如果他到那时还是缄默不语,我们就再也无法知道原因了。

我反而没太受到那番话的影响。因为心里已被更严重的事给“笼罩”住了——刚刚在龙兴港桥,往桥底岸边俯看的时候,一道“白光”打中了我。

那是来自过去的子弹,我看到19岁的自己就在岸边,天空变黑了,是01年7月5日的晚上。那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他一边快步赶着我,一边手舞足蹈在说些什么。而我则是一副苍蝇在耳边飞的难受表情。

“你瞎说什么!”

“放开我!”我喊。

“……”他不听我的,还在不停地说。我依旧记不得他说的内容是什么。

最后,我们先后经过和他桥底老巢平行的位置。他擒着我的胳膊,想让我停下,我却还在走,只想快点摆脱他。他像是不知所措的样子,手掌越钳越紧,然后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啊!”我轻呼,条件反射地猛推一下,流浪汉摔入河中。

要说这段“好歹归来”的回忆里,最最真切的,当属我在把人推下河后,于心中反复循环的一个念头: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我杀人……

20年后的故地重游,忆起这一段后,那少女心中极端到不理智的惶恐,和脆弱乃至失衡的绝望感,就像苏醒的木乃伊一样,从背后勒住我现今的喉咙——

既然是我导致那流浪汉溺水的……在还没被下药之前……

他都说了些什么?还有,前面两次尾随我,也是为了找机会和我说话吗?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所以,那个在富源路小巷里的,其实另、另有其人?

既然这样的话,DNA的符合又该怎么解释呢?

旧日梦魇狞笑着,我坠入它的大口里。想要出来的话,就只能从它的食管下去,路过胸腔、进入肠胃、最后……是,这是唯一的方法,我定是要被它彻底蹂躏一番,能否活下来也成问题……但我想要的却是“更多”。

我想试着反抗它,我要撕破它的喉咙,砸碎它胸口,直到把一切的一切都审视清楚为止——

9

我下了一晚上的决心。终是决定要把自己忆起的所有告知警方。有点像是“自首”的意思,因为在记忆的内容里,我亲手把那流浪汉推下了河,导致他的溺亡……

一大早,我就洗漱好出发了,打一辆出租车去警局,害怕被当即逮捕,还傻傻地带了身份证。不清楚被逮捕需不需要身份证,但如若需要的话,已经没有亲人能帮我送来了。

有些悲哀又傻的感觉。因为我最后才知道,被逮捕是不需要身份证。起码无需实体。

就在我的出租距A市警局还有不到两街区的时候,闫警官打来电话:

“你现在有空吗?可以过来吗?”他劈头就问。

“呃,我就在过来。”

“你就在过来?为什么?”

“因为……”我单纯是不想在陌生的车座里说那番话,“呃,你叫我过来是……”

“我们现在六院。”A市第六人民医院……我们……

“医院?”

“是——”闫警官改用十足公事的口吻,告诉我顾子豪在拘留时自残的经过:额骨都被撞坏了,“抱歉,是我们看管不周。他现在在急诊4楼动手术,你最好尽快来一趟?”

“有、有生命危险?!”

“不清楚,抱歉……”

我立马叫司机调转车头,赶到六院,从急诊四楼电梯冲出的当间,弟弟也正好被从手术室推出来。跟着移动床的有四个警官。包括闫荣坤,和当初和闫荣坤一起押弟弟走的胖子。

“没什么危险,放心。”其中一个女警率先对我说。

“好……”忽然一下子,眼泪就止不住了,我前一秒还木讷站在原地,后一秒就汹涌地哭了出来。

我哭得死去活来,像是掐断了一切连接外界的感官,满脑子除了不具名的痛苦,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哭啊哭,哭啊哭,为弟弟,妈妈,自己和这一切哭,等终是消停下来,我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仰着头,面对那秃枝般的盐水架。

弟弟就在隔壁病床,大概是麻药的缘故还没意识。他头上绕着重重绑带,我撑起身子试图看他,却虚弱地无法如愿。我又想哭了,幸好闫警官出现在眼前,教我好歹想起自己还有话要说:

“警官……”

“你弟弟还是不开口。我们都很迷惑。”闫警官自己先说,像是在抱怨,或是以此来给下面的交谈起头。

“那你们查到什么了吗?弟弟和那陈什么的关系?”

“没。两人素昧平生,就连共同的朋友也没。”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你对不起什么?”

“那个闫警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觉得不能再拖了,干脆一鼓作气,把自己昨天路过龙兴港唤回的记忆和盘托出——

“……所以,是我杀了那流浪汉,然后,这样的话,他也不是那个巷子里的人。”

“闫警官……”

“这记忆是突然回来的?”他问。

“对啊。”

“走在桥上,然后像是被白光打中,一小段失去的记忆就回来了?”

“是……”

“然后偏偏还没想起刘长春跟你在说什么?”

“对啊。”我难过地惊觉,闫警官不大相信这些。

“我不是说你在瞎说骗我……顾女士,你这几天的睡眠还好吗?”

他觉得这是我缺觉的幻觉、悲伤的癔症。我一时哽住了:原本担心的是自己会被当即逮捕,结果却截然相反,又“更为跳脚”……

“绝对是真的!绝对真的!”我大声宣称,生怕分贝小一毫就缺乏了可信度,“伤害我的不是刘长春,说不定就是那个陈宏呢!子豪他是为了替我报仇,才不小心做、做了傻事!”

闫警官依旧是一副“担忧关怀”的眼神看我,我终于又哭了: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就算我相信你,也没什么用的。”他说,“你说的这段,不但本身没任何证据支撑,还直接和已有证据起了冲突——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DNA——我的意思,除非你能记起更多,找到可以论证的地方,否则这真的,我上报了也没什么用。”

“可找证据不是你们的工作?”我生气反问。本以为警官会为此辩解什么。他只是温吞地低了低头。

“那个,顾女士。”他又特意叫我。

“嗯?”

“情况是这样的现在:我们警队正专注在你弟弟杀人的事上,但你刚刚跟我讲的,是关于你过去受到的伤害。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你说你弟弟发现陈宏才是真凶,才在自己婚礼当晚去手刃报仇的?先不说别的,他为什么不报警,让法律制裁他呢?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呢?

“所以,顾女士,即便我想,也很难批准调查的。对不起,你那是已经告捷的案子,调查等于是重启了,很麻烦。”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他说的没错。

“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

“一个人?”

“是,我的前辈,他去年被革职了。”闫警官告诉我,“因为一件挺冤挺狗血的事请……现在在做什么企业的安保工作……”

“他,这个前辈,可以帮我吗?”

闫警官说他也不清楚:“……秦大哥有二十多年的经验,他有条件,也有能力帮你。他应该愿意的?”

“这个‘秦大哥’,他愿意无缘无故帮我?”

“嗯哼,够呛,但如果是我打电话请求他……”(原标题:《旧日梦魇(一)》)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

(此处已添加小程序,请到今日头条客户端查看)

原地址:https://m.ziweifu.com/bazi/20220308091220.html
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文系作者授权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