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在明代通俗文学中的兰溪人
蔡予新(原创)
明代是兰溪的繁盛时期,尤其明中后期,兰溪凭藉发达的水运优势和商贸便利吸引省内外各阶层各行业的人们,成为一个欣欣向荣的移民城市。清康熙《兰溪县志》“形胜”中说:“凡使轺行旅,自北而南者,于此易小舟以泝衢婺,而往江、闽。自南而北者,于此易大舟达钱塘,而底两京,故自昔号为要冲之地,繁剧之邦也。”外地人走进兰溪,同样,兰溪人也走出家乡。康熙《兰溪县志》:“邑民远而业商者,或广、或闽、或川、或沛、或苏、或杭、或两京,以舟以载者,比比也。”挟金银财货,取利四方。凭饱学之才,宦游海内,士农工商,各尽所长。然而,也有一些社会生活底层的芸芸众生,走出家乡兰溪,浪迹天涯,“风水先生、@¥先生”即是其中一类。
中国民间的@¥历史源远流长,据记载起源于先秦。所谓@¥,简而言之,是用人出生的年、月、日、时,按天干、地支依次排列成八个字,称为“生辰生辰”,再用本干支所属五行生克推算人的命运,断定人的吉凶祸福。对应于现代科学,@¥是迷信。《兰溪市文化志》第十章 民风习俗,有“@¥”一节:“@¥者多系盲人,肩背“三弦”,手打小铜锣,穿街走巷,沿门售技,人称@¥先生。盲人心静耳聪,时而满口恭维,迎合人意,时而故作危言,震慑人心,三言两语,即俘人就范,使人信之不疑。识者明知亮眼被瞎眼骗,但信者也不乏其人。”兰溪民间又称之“@¥瞎子”,这个称呼明显带有歧视,但也道出其行业特点和职业操守。
不过,明代兰溪“@¥先生”可不是盲人,是视眼健全人。他们依仗糊口的一技之长,游食四方,处处遭人垢病,备受讥讽,却能把家乡兰溪“扬名于世”。在诸多通俗文学作品中,兰溪“风水先生、@¥先生”人物形象频频出场。虽说是文学中虚拟人物,但文学创作源自真实生活,作品中人物姓啥名谁,何方人士,都描写得煞有介事,可见兰溪“风水先生、@¥先生”在各地人们的视线中,显然不是喜闻乐见的对象,而是司空见惯的印象。本文选取有关素材按照作品中人物试作分述,为了保存故事情节的大概连贯,尽可能摘录引用完整的原文。
一、赵小峰,见于《清忠谱》第四折创祠,作者李玉(1610--1671),吴县(今属江苏)人,副贡,明末戏曲作家。李玉一生作品颇丰,他的剧作深刻揭示社会现状,刻画人物细腻精致。《清忠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剧中褒扬周顺昌、颜佩韦,鞭笞魏忠贤。
剧中的赵小峰是丑角,即小花脸。“[丑,长方巾、青衣上]区区走方,江湖游荡。堪舆本行,全凭瞎闯。那知道来龙方向,看不出风水阴阳。在下本姓赵,小峰是我贱号。祖居世代兰溪,一向江湖走眺。起先@¥嚼蛆,近习堪舆之教。本事自觉低微,说起教人好笑。地理看得弗精,历本也不熟大套。正月初一,才知新岁年朝;腊月三十,方晓年夜节到。人家请我相相坟地如何,先问他可有坑缸井灶。还有劳我看看阳宅兴衰,便说他道少了来龙跌炮。不晓得白虎、青龙,几曾识黄道、黑道。不知什么叫做天干、地支,什么叫做时辰、生肖。拣日子也不论搬场、做亲,看通书那管他安葬、修道。取亲拣那天哭孤鸾,迁移还你五虚六耗。出殡必用日犯重丧,修造定取岁君吊照。依着我作难生灾,弄得人七颠八倒。莫怪我混帐湖涂,其实弗知凶星吉曜。日日假忙,说道某乡绅叫管家来邀,时时捣鬼,说道某官府着农民相召。止不过油嘴花唇,无非要骗人钱钞。”他这一段开场白,把@¥把戏剖露得酣畅淋漓。他出场目的是“今日毛军门、李太监为造魏公生祠,请我破土,不免到半塘踱他一遭。”即明天启时地方官为宦官魏忠贤造生祠(类似纪念堂馆的建筑物),唤赵小峰去看风水。
事毕,赵小峰得到一些银子的打赏。一个“净”(老头)角色进场,便有下面这段风趣的对话:“[净]今日乍会,不曾请教得尊号?[丑]贱字小峰。[净]峰老贵处,是浙江么?[丑]正是兰溪。[净]出外几年了?[丑]十七八年了。[净]宅上还有何人?[丑]只有家父与贱内两个。[净]近日新闻贵处天雷打杀了几个扒灰老,这也确的么?[丑顿足介]不好了,不好了!家父一定不免了。[净]言重,言重!”净角这段客套话后,引出他的目的:讹诈赵小峰的银子。净说道:“峰老走过几处马头,必知敝处用银子低潮,还要七里八折。只怕峰老方才的赏封,一定是不足数的。如今还该拿出来看看,若是少一缺二,也好转去与他找帐。”要求赵小峰把银子拿出来给他验看成色。待赵拿出银子,净就企图抢夺。赵小峰很警觉:“[丑拖住介]那袖了银子只管捏了去,拿出来还我罢。[净]且住!学生老实对你说,今日大家效劳,赏封就该大家均得。为何你三两起来?其实有些不平。故此要拿你银子来八刀。[丑]又是奇了。且问你怎么样分法?[净]也不要三七、四六,竟是连学生的三钱头平半分,大家一两六钱半。[丑]呸!我们江湖上人的银子,你要分,想是做梦了。[净]你要撒野么?[丑]你要抢夺么?[净欲走,丑拦住介][净]我不还便怎么?[丑怒嚷介]【扑灯蛾】伊心太不良,伊心太不良!赛过白日撞。财与命相连,怎肯轻轻丢放也。”一段口舌后,两人动手打架,净讨饶,赵不依不饶,净“且做个斯文出丑在当场,蓝衫都扯破,儒巾尽踏遍。”赵小峰抢回自己的三两银子,还把净的三钱银子也夺来。净哀叹:“咳!无梁不成,反输一帖。如今打得遍身疼痛,偶然要把良心丧,谁料遭瘟帐。一顿老拳头,几个凶巴掌,打得我好一似落汤鸡,弗敢强。”从净的“蓝衫、儒巾”打扮,可知他是一位老秀才。剧中的赵小峰不仅巧舌如簧,还有身手力气,打败抢掠者,而这位抢掠者居然是斯文之人、秀才书生。@¥人与斯文人同搏于社会底层,剧情这般安排,既是折射明末社会实况,也极大地讽刺了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人性丑态。
二、邹子平,见于《三刻拍案惊奇》 第二十四回 冤家原自结 儿女债须还,《三刻拍案惊奇》是明末话本小说,作者不详,仅署“明·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该书取材于明代历史和民间传说、市井乡情、公案词讼、爱情故事。
书中情景介绍,说是明朝天顺(1457--1464)年间,英山清凉寺有一个无垢和尚,俗姓蔡。小时候,他父母爱如珍宝。到了三岁的时候,疾病缠身,他母亲求神问佛,万般无奈。“一日,见一个@¥的过来:头戴着倒半边三角方巾,身穿着新浆的三镶道服,白水袜,有筒无底,黄草鞋,出头露跟。青布包中一本烂鲞头似《百中经》,白纸牌上几个鬼画符似课命字。他在逐家叫道:@¥、起课,不准不要钱!可可走到蔡家。蔡婆道:先生会@¥?道:我是出名兰溪邹子平,五个钱决尽一生造化。”一句“我是出名兰溪邹子平”,便把这位“@¥先生”推到幕前,用“出名”二字,自譃又自傲,足以吸引人。蔡婆说了小儿的生辰,邹子平装模作样掐指一番,说道:“婆婆,莫怪我直嘴!此造生于庚日,产在申时,作身旺而断。只是目下正交酉运,是财、官两绝之乡。子平叫做‘身旺无依’,这应离祖;况又生来关杀重重:落地关、百日关,如今三岁关,还有六岁关、九岁关。急须离祖,可保生长。目下正、五、九日,须要仔细。”邹子平连蒙带骗,说得天花乱坠,蔡婆相信了他的话。邹子平要了她三厘钱,就是三个铜钱,卜了一卦,说要蔡婆出钱请些纸马土诰烧送。蔡婆便给邹子平二分银子,邹嫌少,又要了两个铜钱。邹子平把包袱中《百中经》抵押在蔡婆那里,匆匆而去。傍晚,邹子平回来,让蔡婆摆出银子、祭蛊、鸭蛋,口中念念有词,便把这些银子、鸭蛋都收入袖中。他拿出一叠文书符咒,说是从张天师府中讨来的,索讨重谢。蔡公看不惯了,说到:“先生,你便是仙人?龙虎山一会也走个往回。”蔡婆被缠不过,拿出三分银子、一二升米把邹子平打发走。小儿的病一直不见好转,蔡家信了邹子平要“离祖”的昏话,把他寄在清凉寺和尚远公名下,六岁便出家了。这个故事情节与婺剧《僧尼会》中小和尚身世相似,书中把“邹子平”这个@¥先生贪婪、信口雌黄又害人子弟的行径挖掘至深。
三、钱乙,见于《三元记》 (明)沈受先著, 一说是明代沈龄撰。《三元记》系传奇剧本,讲述冯京连中三元的故事。此剧在明万历年间常演出于昆曲舞台。
该剧“第十四出、十五出”是讲述发生在祥符县旅店里拾金不昧的故事,“〔净〕天已晚,日沈西,归人争渡紧,茅舍掩柴扉,前村寻宿店。且衔杯,只因心急步行迟,停骖解行斾。〔外〕此处有店房。列位同投宿了罢。〔净〕正是,店主人有么。〔末上〕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甚么人。〔众〕投宿的。〔末〕请里面坐,四位一伙来的么。〔净〕正是,一房同歇罢,列位,今夜各出所有,打个平火如何。〔众〕依命。〔净〕酒保,你去看四分银子好酒,四分银子嗄饭来。〔末〕有。〔净〕敢问列位姓号,以便称呼。〔外〕老夫姓孙,名丙,衢州人氏,自京中行医回来。〔小生〕小子姓赵,名甲,襄阳人氏,京中卖药回来。〔净〕小子姓钱,名乙,兰溪人氏,京中@¥回来。〔丑〕小子姓李,名丁,在京看地理回来。〔末〕有酒在此。”大家酒尽饭饱后,休息了。“〔小生〕今夜店中人杂,不免解开了包,把银子袋儿放在枕头底下睡,小心天下去得,大胆寸步难行。〔做睡介〕” 早晨起来,大家又各奔东西,赵甲把内有一百五十两的银子袋丢在旅舎,回家才发现,于是连忙往回寻。一番周折,银子完璧归赵,拾金不昧者是鄂州江夏人冯商。
钱乙在剧中是一个打个照面而过的角色,只为剧情铺陈的需要出场,未对他褒贬。剧中一起喝酒的人物:赵甲,襄阳人,卖药;钱乙,兰溪人,@¥;孙丙,衢州人,行医;李丁,无籍贯,地理。四个人赵钱孙李、甲乙丙丁,李丁的职业“地理”与钱乙职业“@¥”,实属同一行当,剧中单表钱乙的籍贯,而省略李丁籍贯,很有别味。
四、张某,见于《焚香记》,王玉峰著,明代松江人。该传奇作品演绎王魁与敫桂英的爱情故事。
该剧“第十六出卜筮”,敫桂英得不到王魁的音讯,心神不定,想到占卦。于是“@¥先生”出场:“〔净上〕竹板频频在手敲,终朝街上走千遭。两只皮鞋又没底,半边布袴并无腰。问我小儿尙无母,不知何人生下我。假饶取得一老婆,在家日少出外多。@¥、@¥。〔旦〕姨娘,@¥的来了,叫一声。〔贴〕@¥先生这里来。〔净〕怪哉怪哉,谁人叫我@¥,且喜且喜。我来是正月初四日,如今是八月二十四,人人道我好买卖,刚刚今朝发利市。二位娘子,敢是@¥。”
王桂英欲让他看看流年,接着一段对话:“〔见介丑〕先生是何处。〔净〕小子是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丑〕前年有个先生在此@¥,也是兰溪人,姓张。〔净〕兰溪姓张,@¥的极多,不知算得如何。〔丑〕他极算得准。〔净〕这是我嫡亲娘姨,同胞姑表兄弟。〔丑〕这个先生命便算得好,只是行止不好。〔净〕怎么不好。〔丑〕前年在我家@¥,偷了一把酒壶去。〔净〕这个又不是了,他与我同姓不同宗。”这位@¥先生姓张,名未道出,且唤他张某。他报出自己的籍贯,并说“兰溪姓张,@¥的极多。”听到前面张姓@¥人偷了一把酒壶,他又立刻撇清关系,“他与我同姓不同宗”。得知王桂英的生辰:戊子庚申辛亥己亥,张某唬人一番,道:“且待我排,戊子年、庚申月、辛亥日、己亥时。此命乃伤官之格,争奈六害大重,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是个害种的命。”又“这个命到这个时候,有三不见天之病。〔丑旦贴〕怎么三不见天。〔净〕一不见天是床褥、二不见天是牢狱、三不见天是棺木。”果然吓哭桂英,接着又算王魁的命,张某安慰道:“主夫妻先离后合,你二人都过了这个关,就一生荣贵安稳了。”“丑”角上场,也要张某@¥,丑角报出生辰:丑年丑月丑日丑时,张某说不说人命而是狗命。两人言语争执起来,张某挨打,落荒而逃,嘴上还说:“打得好,打得好,四邻八舍,看花娘打汉子。”张某信口雌黄,连蒙带唬,本想赚点银子开个张,不料,嘴上把关不牢,插科打诨得罪了顾主,酬金没拿到,发肤受创。剧中张某四海为家,天涯糊口,看他出场的自我表白,应是值得同情的可怜人,本性未丧,苦楚自知。
五、徐二十,见于《新民公案》, 明 吴迁撰,江西南昌(或临川)人。《新民公案》又作《郭青螺六省听讼新民公案》,全书存四卷,分八类,共四十三则。卷首有《新民录引》,“大明万历乙巳(1605)孟秋中浣之吉南州延陵还初吴迁拜题”。有“建州震晦杨百明发刊、书林仙源金成章绣梓”的版权页。郭公,即郭青螺,江西吉安府泰和县南乡人。生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隆庆四年(1570)乡试,隆庆五年(1571)参加会试,“公复于邓新建文节公榜,取居第六,”从此步入政坛。
徐二十的故事在《新民公案》“断妻给还原夫”一节中。说是“弋阳县有一做观尾帽客人路十九,在于福宁州南街做帽多年,积得有二十多两本钱。因店主艾俊有一女子,年方十八,未曾许聘他人。见路十九勤励,肯做生意,年亦止二十四岁。”艾俊妻秦氏想把女儿嫁给路十九,托吕荣作媒,“遂安排成亲酒礼,邀请两邻诸亲六眷,与女儿合卺交杯成其亲事。自后路十九在艾家,敬奉二老、孝顺妻子、和睦邻里,一连三年,买卖兴旺。”路十九接到家信,报道家中父母病重,要他带妻子一同归家,见公婆一面。路十九带妻子和一岁的儿子,“河下遂雇了一只快舡,别了岳太诸人,竟自望福州进发。来到福州,停舡在岸,路十九上岸,买些零碎货物归去。”正在这时候,路十九遇着一个兰溪@¥先生,名叫徐二十,这个惊奇的故事就此展开。徐二十“背个包袱,要搭舡上建宁,走到舡边。艄公图他舡钱,遂许搭他。路十九见是一人,亦不阻挡。乃开了舡,望上水而进。谁想徐二十,是个奸险、油嘴光棍,朝暮在舡,与路十九答话,又替他抱儿子,连艾氏亦不防嫌,或同坐叙话,或同食茶饭。十九知他会@¥,遂将妻子生辰,与他推算。又将丈人一家生辰,与他推算。徐二十既得其年月,遂究问其丈人家及艾氏姓名,路十九无心人,但事一一对他说及。后儿子吃乳,艾氏胸前亦不遮掩。”时过十天,船到建宁通都桥下,徐二十突然翻脸,手中抱了小孩子,拉住艾氏要一同回他家。艾氏不知所措,徐二十一把将路十九揪住说:“你怎么奸我妻子,哄弄他变了心肠,是何道理?”他们的喊叫引来众人围观,路十九说:“这是浙江人,搭我舡的,今日骗我妻子,说是他的。”徐二十道:“这个是江西人,平白在舡,哄弄我妻子与之通奸,如今遂不睬我。”众人将他们一齐送入官府。“适值郭爷坐馆,地方即带二人进禀曰:「小的是通都桥地方,见这两人在舟中厮打,争取妻子,喊叫地方,小人恐怕打伤人命,故此解到爷爷台下申究。”郭公开堂审案,徐二十恶人先告状:“小的是浙江兰溪人氏,在于福建福宁州做客。娶得艾氏为妻,三年生子丑儿,年已岁半。不料此人亦在福宁州作客,终日在店,往来甚密,妻子被他哄奸。在舟又搭我舡,妻子一发与他好合作一路,反把小人来打,不认我为夫。平空骗去,情理何堪?望乞老爷作主,万代感恩。”路十九诉说:“小人弋阳人氏,在于福宁州作帽营生,积银二十余两,赘入艾俊家为婿,凭媒吕荣说合,夫妻已经三载,子已岁半。前日因父病重促归,讨舡竟至福州,上岸买货。回遇此光棍,称能@¥,舡家利其舡钱,搭他同舡,小人不自提防,舟中无分尔我。今至爷台,不料他起此枭心,白骗我妻。有此不法,从古未闻。恳乞爷爷捞救小人,惩治刁棍,万代感激!”郭公说:“据你两人口词,江刁浙诈,实难准信。且从舟中拘得妇人来问。”把艾氏提到大堂询问,艾氏曰:“小妇人凭媒吕荣,嫁与路十九为妻,经过三载。闻得家中公婆有病,回归看视。来至福州,冤遇此光棍搭舡,旬日之间,言语无忌,饮食同席。不想到此,陡然说是他妻子,平空黑天,望乞老爷电察。”徐二十哭告艾氏反心,并说:“小的妻子,三年与路十九心情厚了,故不认小的。爷爷且把一小事来证,此妇若是路十九的,他说妇人身上那里有疤痣?”路十九好生奇怪:“我妻结发三年,那里有甚疤痣?”徐二十故作玄虚地说:“小的妻子左乳下有一黑痣为记,乞爷爷究验。”郭公叫人查看,果然如此。路十九与艾氏一时口拙,说不过徐二十的油腔滑调,便放声大哭起来。郭公思想半晌,暂将三人收监,立即吩咐递送关文到福宁州,把艾俊夫妇、媒人吕荣等一干人传唤到堂。经过对质,徐二十露出马脚,仍不肯伏罪。郭公吩咐重刑伺侯,徐二十只得招供:“小的@¥营生,不合福州搭路十九舡,见他夫妇意思殷懃,内外无忌,将他一家年命推算,故探出名姓。因他儿子吃乳,得知他疤痣,即起枭心,意图白骗。蒙爷爷明烛。所供是实。”案情大白,路十九一家大小磕谢而去。郭公判徐二十带枷三个月,期满解回原籍。
这个案例也见于清佚名撰的话本小说《郭公案》第一编:“欺昧、 断妻给还原夫”,文字章节几乎完全相同,应选自《新民公案》,这里不再叙述。令人惊喜的是,这个案例极可能是兰溪民间故事中“毕矮故事”的蓝本。毕矮,原名毕文彩(1609--1676),兰溪女埠毕家村人。他的生平事迹无考,但他是兰溪民间流传最广的传奇人物。数百年来,有关他的故事在民间口头相传,家喻户晓。在已收集整理的毕矮故事集中,有篇“代娶老婆”的故事,里面讲到毕矮在船上窥看妇人给小孩子喂奶,见到妇人乳房上有一颗痣,接着,毕矮便去县衙状告夺妻。不同的是,徐二十窥见妇人之痣,是为了夺他人妻为己有,而毕矮窥看妇人之痣则替他人夺回原妻,这一段情景描述和表现手法相当雷同。
为什么说毕矮故事取材于《新民公案》呢?这从时间先后上可作个推断,《新民公案》成书于1605年,毕矮出生于1609年。《新民公案》中这则案例的“主人公”徐二十是兰溪人,这书在明末出版发行,流传到兰溪以后,因案中有兰溪人的故事,必然在本地有所反响。期间,毕矮故事开始传播,其中掺杂许多荒诞不经甚至色情内容。人们自然地把这段情节绘声绘色地附加于毕矮身上,这与旧时民众的欣赏趣味和猎奇心态吻合,也在情理之中。徐二十的故事出自明代官府案件判例中,那么,徐二十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也可能是经过文学加工修饰后的人物形象。综上所述,五位兰溪“@¥先生”中,徐二十是唯一的罪犯,其他四人(钱乙例外)坑蒙拐骗,但不至于作奸犯科、丧尽天良,他们只是社会底层的艰难觅食者,可恨也可怜。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兰溪@¥先生见于明代笔记史料,他是历史上真实人物,事迹见于明谢肇淛撰的《五杂俎》卷五·人部一:“时兰溪有杨子高者,跛一足,挟相人术走天下,其辨人贵贱贫富,历历如见,名遂大噪,家致万金。”兰溪人杨子高是一个瘸子,他凭借相人术游走四方,挣得万贯家财。有一天,杨子高来到谢肇淛家中,当时谢家宾客满堂,约有二十多人,分别“或文学,或布衣,或据史、赀郎、丹青、地师。”杨子高居然能立刻辨识他们的身份和职业,毫无差错。有人怀疑他有奇特法术,谢肇淛也非常好奇,私下问杨子高有何神秘妙术。杨回答: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呀,我只是见识过的人比较多,容易分辨他们而已。再追问下去,杨子高不肯多说了。
相人术也是@¥的一种,《麻衣相法》是这类相术的专著。明末,兰溪有一位神秘人物,他与《麻衣相法》紧密相关。他名字:陆位崇,生平无考,其事迹若隐若现,颇扑朔迷离。陆位崇是《麻衣相法》校编者,明末江南一带书坊印行的《麻衣相法》,其书名全称《新刊校正增释合并麻衣先生人相编》,首页有“兰溪斗南陆位崇校编、金陵锦池唐鲤耀绣梓”版权说明。金陵即南京,唐锦池是出版人,鲤耀是他的号,万历年间经营文林阁书坊。这个版本从明末开始印行,直至清代仍在翻刻印刷,成为《麻衣相法》的一种主要通行版本,流传至今。
明代万历年间兰溪人郑景昭也是有名的风水大师,本人已有撰文,这里不再赘述。
康熙《兰溪县志》说兰溪人:“居市井者多夸诈”,清《浙江通志》卷九十九风俗,记载“兰溪风俗古今凡几变,但居市者多夸诈,处田里者,或粗鄙、或轻诺而致讼,或论财而鬻女,此其俗之未尽善者也。”民国《汤溪县志》也有类似记载。《新民公案》中,审问徐二十时,郭公曾说:“据你两人口词,江刁浙诈,实难准信。”明清时期,浙江(兰溪自然包括在内)一带的社会风俗和区域诚信、声誉之负面影响可见一斑。
旧时兰溪市民素好玩噱头,这种习俗与地理环境、商业氛围有关。繁盛的商贸交易过程中形成的商业理念和经营技巧,几经代代相传,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市民的日常思维理念带有超前的浓厚商业烙印,这与当时固有的农耕传统文化反差很大,甚至格格不入。旧时金华八县中,兰溪被冠以“兰溪喷头”之不雅俗称。这也许可以粗略诠释兰溪“@¥先生”的现象及成因,余不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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