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看江南的《此间的少年》,在汴京大学,郭靖和黄蓉因为一次自行车事故相识,穆念慈单恋杨康,丘处机是化学系老师,小白脸欧阳克特长是国标舞和耍酷……
亲切啊,太亲切了。想起来,我们初中班级,不也有黄老邪、洪七公,不也有柯镇恶、老顽童。
那时候,83版《射雕英雄传》如火如荼,我还记得正片播放前,放的广告是“一见喜”牙膏,好多人挤坐在黑白电视机前,兴致勃勃,神情痴迷。在班级,永远讨论不完的话题是,哪种武功最厉害,谁最厉害。然后,顺便就把这些人物名字安到同学身上。有意思的是,好像没有郭靖、黄蓉,可能那时候对这种粘糊糊的爱来爱去并不感冒,也可能是觉得班上同学老弱病残,配不上。
惟有梅超风例外,这名号赐给了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很瘦,留个淡淡的生辰胡,无比严肃,我们顺着ENGLISH的发音,尊称他为英国老鼠。某天,班上一男生忍不住,在二楼教室的窗口,对着楼下走过的老师,大叫一声“英国老鼠”。老师飞奔上楼,揪住男生衣领,一爪袭向他的脑袋。请注意,真的是爪,五指张开,指头微微曲起,刚劲有力。于是,英语老师成了“梅超风”,正所谓一爪成名,九鹰白骨爪也挤掉降龙十八掌,跃居我们班武功排行榜之首,上课下课随时都来一下。
梅超风,请注意她的手。
给老师取个名号,这个传统弘扬得很好。小学时有个数学老师,也许是刚当老师,紧张,每句话甚至每个词后都要加个“怎么样”。分子,怎么样,比,怎么样,分母,怎么样,小。我们很开心地叫他“怎么样”老师。有一次,全班被怎么样老师留到天全黑,饥肠辘辘,教室里又没灯,大家就傻坐着等怎么样老师开恩。财佬同学的妈妈摸到教室外,用本地话一声声呼唤,俺财!俺财!快回家吃饭。怎么样老师很生气,说,你,怎么样,是,怎么样,谁?快点,怎么样,出去!
高中化学老师,年纪不轻,讲话慢条斯理,被尊称为“摩尔”。摩尔老师最神奇的一幕是,在学校小卖部买花生米给朱学霸吃。大学写作老师,戴个圆眼镜,脸也圆,像个中年版的阿福,因为上课老是讲巴金的《小狗包弟》如何如何,他就成了“小狗包弟”,简称“包弟”。今天有包弟的课吗?惨,包弟布置的作文还没写,等等。我们几乎故意地忽略了,这是在说他是小狗嘛。
有学生给老师取外号,必然有老师给学生取外号,而且往往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我的兄弟老模,这名号如雷贯耳,影响力30多年来始终称霸朋友圈。究其来源,老模者,模范也,此超级IP还是拜余老师所赐。余老师上课提问,问到以后结婚了在家里洗不洗碗的问题(厉害哦,那时候就关心这么重大的课题),当时还叫老范的老模,连声说,洗洗洗。余老师赞叹道,那你真是模范丈夫。老范就成了“模范丈夫”,再浓缩为“老模”,一叫30多年,从学校传回家里,从县城传回村里,正所谓家喻户晓,人见人爱。
所谓班级绰号,和村里绰号相比,有了新的知识含量,从书本来,从电视里来,从外国来,从想象中来,五湖四海,四面八方,一个个带有神秘气息的江湖切口,密切合作,形成具有共同秘密的圈子文化,即使是许多年后,只要随手扔出一个名号,都会炸出一堆回忆的泡沫。
高二住在学校宿舍,取起绰号来,是成规模进行。于是有了“骚家族”,有了创意迭出的“以色列”,重点在“色”字,请自行脑补。关于那些人那些事,请戳〉〉
《你是否想不起,那些曾一起奔涌向前的浪花》
《有故事的族长》
《【人物志】人生是个p啊》
《【人物志】鸭骚无传奇 》
已经消失的301宿舍,是一堆绰号的诞生地。羊头 摄。
大学时的绰号,多元文化交融,呈现出梦幻般的犀利风格和颓废色彩。
有“山西”,就有“山东”。山西是我舍友,山西运城人士,关公老乡,刚到厦大芙蓉四306,被一抽屉的蟑螂吓得哇哇叫,热爱在宿舍煮面食。山东,山东临沂人士,人高马大,浓眉大眼,每天半夜跑到306,和霍光坐在门口探讨小说写作。
有动物组合狗剩、猴子、小鸟,就有男生女名的秋秋、阿慧、曦儿。狗剩,诗人。猴子,瘦得颧骨高耸,像索马里饥民。小鸟,泉州人士,整天叽叽喳喳。阿慧,正是在下,名字太有诱惑力,后来读研时,差点被分到石井女生宿舍,多好的福利,未遂。
有来自《阿Q正传》的洪哥(洪哥,我们动手吧,他却总说NO,这是洋文,你们不懂),就有来自《日出》的张乔治;有一再提醒老师花名册上姓被打错的“偶姓关”同学,就有花名册上名字被颠倒的“张荣珍”同学。
有一再哭诉“是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侍萍,就有在舞台上扭捏作态的男生版四大美女和媒婆。学霸晓晖,河北人士,普通话标准,在话剧舞台上声情并茂。讲话一口川普的险子哥,演的媒婆,着实妖娆多姿。
有日本文化的佐佐木,就有莆田风格的国央。佐春兄,做事一板一眼,瞪着猫头鹰似的眼睛。国扬兄,口音略重,睡前常嚷,棍死了棍死了,最觉最觉。于是,国扬成了国央,央字尾音必须上扬,绕梁三日而不绝也。
那天,听到小不同学说起班级同学,各种绰号喷薄而出。随时谆谆教诲的“鸡汤姐”,一脸正气的“正义哥”,组成了高级的“鸡义组合”;“润德”,是因为他五行缺德,“润脑”呢,不是他笨,是很聪明,他脑门大,还叫“花生”。最酷的一个名字叫“囧”,是这个同学大名三个字连读的效果,这位同学形似前网红小胖,脸型就像个“囧”。上初一,就用上了音韵学,吾心甚慰。
辛格的小说《傻瓜吉姆佩尔》,一开篇就讲到吉姆佩尔在学校时,得了7个绰号:低能儿、蠢驴、亚麻头、呆子、苦人儿、笨蛋和傻瓜。最后就固定叫傻瓜。因为他容易受骗,人们特别爱捉弄他,而他什么都相信。
余华《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同样写了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白痴”,他有名字,但人们从来不叫他名字,被很多人叫出不同的名字,比如“喂”、“喷嚏”、“擦屁股纸”、“老狗”、“瘦猪”。
两位小说家都从绰号入手,切入人们的生存状态,讲述人性中可怕的恶。我不知道这种“恶”是否存在我们班的那些绰号中,比如我们叫怎么样、梅超风、包弟,是不是在玩笑中有宣泄成分?略带恶毒的调侃、讽喻,是否冲淡了应有的尊敬?而小鸟、乔治、狗剩地叫,当然有揶揄之实,把某种标签不怀好意地打在他们身上,他们越是反应强烈,我们越是兴奋,如今想来,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他们作为孤立的个体,是不是深深感受到群体绝对威权的可怕?
话说回来,如果一切都必须规规矩矩,每个老师都只能叫老师,每个同学都只能叫大名,起个绰号都是犯罪,那又是怎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处境。
想来还得感谢我们班的那些绰号,它们带着笑,像风一样,穿过时光,自由自在,飘荡在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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