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解《周易》之《乾》卦,最精彩莫过曾仕强。如他解初九之“潜龙勿用”(勿用不是不用,而是站在不用的立场来用,真正的目的是用)、九四之“或跃在渊”(犹如鲤鱼跃龙门,要么跃上天化为飞龙,要么继续潜守寂静之地),奇妙绝伦而又深得“易”之精髓。我曾经不下十次重复倾听、斟酌,受益匪浅。
然而,对于先生解“用九”,我认为值得商榷。曾教授解“用九,群龙无首,吉”为“人生在不同阶段要有不同的调整”,在任何情景下都不应该固执某些既定原则、方法。这样的解释倒契合了《易传·系辞下》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易传》作者写这几句话目的在于强调“变”是《易》的核心理念,时空、万物无时不在变,条件发生改变了,应对的方法也应当作出调整。
再看《小象传》的注解:“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对于这句的解释,百家易学名著的观点莫衷一是,牵强者大多。其实,对这句话的解读,可以在《周易·丰》找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德”,即指最高的道德(这里的“道德”,不应等同儒家的“道德”)或智慧;“首”,这里指最上位,也可以指上爻;“天德不可为首也”,即最高的智慧是不在九五的状态更上一层楼;也可理解为,人生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可追求十全十美。
为什么这么说呢?且看《乾》之六爻,从初九上行到上九,除上九爻外,其他五爻皆有蒸蒸日上之势,无一凶吝,至于九五“飞龙在天”,阳气达到了极顶。这个“九五”如十五月圆,又如登临绝顶。十五月圆了,往前走,月必亏;登临绝顶了,再迈步,唯下行。《周易》讲吉凶的背后隐藏着先贤智者对“修身进德”的追求,最高的智慧并非趋吉避凶、持盈保泰,而是在现实中,对“残缺”美致以爱的欣赏,用智慧、情怀去填补人生道路上的坑坑洼洼。又或者,在洞察完美趋近时,主动、甚至创造条件延迟那昙花一现的到来,强调生命的价值在于过程,而非结果。《菜根谭》说,“酒饮微醉,花赏半开”,即是如此的追求。
我们似乎很能在逻辑上理解这样的思想,但绝大部分人却缺少应用的智慧;事实上,即便仅擅长这一招也能吃遍天,不再是凡人了。不信?下面举三例为证。
前些年,大陆房地产热火朝天,李嘉诚先后投数百亿元于上海、重庆等地。到2016年左右,李嘉诚已赚得盆满钵满,开始陆续撤出大陆房地产资金。尽管很多人认为大陆的房地产应该还没到天花板,后面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李嘉诚的做法明显异于常人,面对诱惑他能见好就收。据说,李嘉诚做生意别具风格,当他看好一个投资项目,单凭自身实力便绰绰有余,他却会邀几个好友合作。本来稳赚一百亿,宁愿自己只拿四、五十亿,余下的偏要留给别人。有人理解为做人的胸怀、格局,不,这叫智慧,这就是来自《周易》的智慧。
1916年,袁世凯称帝前,才识非凡的二儿子袁克文冷眼旁观,知父亲心醉神迷,违背人心大势;苦于无力阻止,于是写诗规劝,其中二句为,“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委婉劝告老头子千万“莫到琼楼最上层”,否则爬得高、跌得重。可惜的是,彼时袁世凯已然走火入魔,终致身败名裂。试想,设若袁世凯力推共和,功成千秋、名留青史,并非不可能。称帝前的袁世凯权威并重,如日中天,岂不正应了“飞龙在天”?人的欲望一旦无限膨胀,智慧也就褪却了。
第三个故事说曹操立嗣。曹操在曹丕与曹植间举棋不定,问贾诩哪个合适,贾诩默然不语,曹操追问不放,贾诩说,“我正思考呢!”曹操再三催促,贾诩才慢悠悠地回答,“丞相,我正思考袁绍和刘表的事呢……”曹操听完若有所悟地说,“我明白了。”他明白什么了?原来,袁绍、刘表在立嗣上都是废长立幼,结果导致内部分裂覆亡。之后,曹操果断立长子曹丕为嗣。
为什么贾诩不直接回答?曹操生性多疑,直言不讳可能会被怀疑与曹丕有勾结;主子问话,臣下又不能装哑巴。伴君如伴虎啊!贾诩虽然只说了三分话,却被多疑的曹操奉为圭臬,这充分显示了他超常的智慧。看似轻描淡写,非经洞明人情世故、求学于先贤,是不可能做到的。这种智慧在中华文化里,可溯及的源头就在《周易》。
“反者,道之动也”,老子告诉我们,所有事物的运动必然地要向其反面发展。《道德经》成书时间晚《周易》至少六百年,大部分思想是对《周易》的继承和发展,二者在理论上一脉相承。从逻辑上看,“反者,道之动也;弱者,道之用也”就是对“用九,群龙无首,吉”的归纳。《周易》的《乾》卦告诉我们,《乾》阳上升到了极点,就意味着《坤》阴的入侵。“上九,亢龙有悔”,悔什么?《坤》阴已来叫阵挑战,《乾》阳已是强弩之末,而《坤》阴开始凝聚、步步为营。“履霜坚冰至”,遥望前程,更是冰天冻地、寸步难行,悔之晚矣!
由此可见,“用九,群龙无首,吉。”应解释为:乾阳上升只要未到极点,都是吉。“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系辞传》)伟大的易经智慧,全都隐藏在平凡的生活中,只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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