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边住着一位眼盲的@¥老人,大家都称呼他为齐老。
齐老每天只算一卦,这是规矩。
齐老年轻的时候,在卧龙山上修过道。
所以摸骨@¥这事对他而言,小事一桩,从来都是算无遗漏。
没人知道齐老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
齐老没事的时候,总是从村东边一直走到村西边,再走回来。
拿着他那不知道是从哪棵树上折下来的木棍子探着路,一走就要走上许久。
镇上人见到他,都会出声打个招呼。
他也不理旁人,只管走自己的路。
2.
关于齐老的眼睛,大家猜测,是不是他有什么不得了的仇家,被仇家所害。
还是泄露天机,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但齐老自己对这件事,却是闭口不提半句。
而且每天只算一卦的规矩也从来没有破过。
直到有天夜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
这让齐老突然想起来自己瞎了眼的那个晚上。
也是这样,后半夜时分,那人在外面敲门,一声比一声急,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人在做天在看,天不会塌,但它会降天罚。
3.
什么是天罚?
在卧龙山上,小齐问过师兄这个问题。
师兄当时正忙着做师父布置下来的功课,一分心,前功尽弃。
他扭过头来看了小齐一眼,随口回了他一句,“就是违反天地规则的人要受到的处罚吧。”
接着他狐疑地盯着小齐,“你问这个干什么?”
俩人都是卧龙山上入门最晚、家境最差的一批弟子。
好在俩人相互有个照应,不至于受其他师兄弟的欺负。
小齐愣在那里,然后他对着师兄笑道,“路过前院我听有人在谈论这个,就想问问。”
师兄皱紧了眉头,但是没有再多问。
他只觉得小齐有事在瞒他,可是谁能没点事呢。
马上就要迎来卧龙山五年一次的考核,只有通过了的弟子才能继续留在山上。
而自己这五年来的所有努力,成功成仁,就看这一次了。
小齐没有练剑,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抱着自己的剑,站在一边,看着师兄的一招一式,看他身后的一草一木。
他觉得师兄比其他弟子都要厉害,师兄的剑,有剑气,有肃杀之气。
回去的路上,小齐跟师兄说他不学剑了,“你也知道我不适合,我决定跟在师父身边给他端茶倒水,也挺好的。”
4.
小齐不适合练剑的事,师兄知道。
他跟小齐刚到卧龙山的第一年,师父就说小齐对剑道没有半点天分和悟性。
小齐听了,只是点点头,然后红着脸问师父,“那我还能不能在山上待着,我能干活能吃苦,给口吃的就成。”
相处下来,师兄知道小齐跟自己都是从小镇上过来的,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听见卧龙山在广招弟子,就凭着一腔热血上了山。
不一样的是,小齐是为了混口饭吃。
师兄则是为了名震天下。
师兄每晚临睡前都会用衣襟细细地擦拭他的剑,那把普通的不能再不普通的剑,在他的眼里就像是绝世之锋。
师兄说他总有一天,倚天仗剑,睥睨众生。
小齐就说一定会的!
5.
万物生于天地,天地自有规则,万物且被这些规则所束缚,违反规则的生灵会受到处罚,为天罚。
齐老回过神,竟发现自己老泪纵横。
外面的人还在敲门,一下比一下急,跟上次一样。
他竟然想,敲门的人是不是也跟二十年前一样,是师兄找来了。
他离开卧龙山的时候,师兄在比试考核上一战成名。
然而在那不久,卧龙山有位误入歧途的前辈回来,背着把剑走过八十一道道口,重新再入卧龙山修道。
而且听说,那位前辈道成时,身上背的那把剑里竟也修出了灵智。
可是同夜,他却在杀害了山上数位长老后,自刎而亡。
师兄那时候正在闭关修炼。
卧龙山众人却为了门派的颜面,竟将所有祸事强安在他头上。
说他练功走火入魔,大开杀戒,把前辈也逼得以身殉道。
这话漏洞百出,可是让师兄这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人背锅,最适合不过。
师兄离开了卧龙山。
他只能日日为他卜卦,求他平安。
直到最后一卦,说他捡了个孩子,命在旦夕。
6.
小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后见到师兄。
是他背着一个昏迷的孩子然后满身是血的在外面拍着门,一下比一下急,就跟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他望着师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之意。
他还没有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一切该怪谁,只觉得自己当初错了,全错了。
他如果没有在离开卧龙山的前一晚,提出让师兄闭关。
就不会有后来师兄被说成杀师灭祖恶事作尽的魔头,他就还是那个梦想着倚天仗剑、睥睨众生的少年。
师兄还跟以前一样,他一哭他就紧紧皱着眉头,找不到安慰的话。
只会低低说句哭什么,然后拿袖子在他脸上胡乱地擦着,又唯恐弄疼了他。
“我这次来,只求你一件事。”师兄将背着的孩子交到他手里,“你把他送到卧龙山,就当是救他一命。”
师兄走了,有去无回。
将孩子归置好之后,他回到镇上,紧闭门窗,接着戳瞎了自己的双眼。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鲜血混着泪。
他想,就当这是天罚吧,这是天罚。
7.
齐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去打了门。
门外的人风尘仆仆,夹带着风雨,是位少年。
少年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将手中的长剑直接刺进了他的身体。
齐老想说点什么,可一张嘴,却只有鲜血在一个劲地涌上来。
他听见那个孩子低声道,“我来替我爹报仇。”
少年还说,“他从来没有怪过你。”
齐老死了。
死前他好像又看到很多年前,他在去卧龙山的路上,认识了一位少年。
那人有一双很安静也很清澈的眼睛,里面是自己与卧龙山那趟路上的天晴明媚。
那人真好。
8.
没人知道他背着一个秘密,一个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他知道数位长老为什么惨死,知道得道的前辈为什么疯魔,知道卧龙山的气数将近,知道···
他知道的这些东西压在他的身上,知道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可他不敢死,他只能等。
他在等一个解脱。
他数着自己每天从村东边走到村西边的步子,再数着他从村西边走回村东边的步子。
他一边数,一边想着当年,他跟师兄俩人在卧龙山上的日子,一人练剑,另一人看剑。
那些日子可真美好啊。
他不用受冻挨饿,也不会被人拳打脚踢。
师父私底下教他一些卜字看相堪舆。
他练不来剑,学这些倒是极快。
师父说,“一饮一啄,俱由天定,因果循环是为了遵循阴阳之理,但有些人非要打破阴阳之理,泄漏天机或者逆天而行的话,就会有天罚。”
他学成之时,净手焚香。
算的第一卦,是给师兄算的。
死卦。
他算的第二卦,是给师父算的。
死卦。
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双大手,盖住了一张必死的棋局。
他怔了许久,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他想自己果然没什么用,练剑练不好,学卦也没学好。
他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与师兄练剑,回去时,他跟师兄说自己不练剑了,去给师父身边端茶倒水去。
说到最后,他竟又哭了起来。
师兄紧紧皱着眉头,找不到安慰的话。
只好低低说句哭什么,然后拿自己汗湿的袖子在他脸上胡乱地擦着,又唯恐弄疼了他。
9.
后来他求着师父给师兄卜卦,然后问师父卦象怎么样啊。
师父说大吉,你师兄会通过这一场比试,声名雀起。
他笑起来,说那就好那就好。
果然比试那天,师兄的剑使得出神入化,打得众位师兄弟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他在台下两只手都拍的通红。
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在一片掌声中,师父让他离开卧龙山,算出来的东西,谁也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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