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帝纪元
(公元450年)宋元嘉二十七年 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 高昌北凉承平八年
春正月辛未在四柱八字中食财劫,宋朝制交、宁二州假板郡县在四柱八字中食财劫,俸禄听依台除。
乙酉,魏帝拓跋焘行幸洛阳,所过郡国,皆亲对高年,存恤孤寡。以高凉王拓跋那为仪同三司。
辛卯,百济国王余毗上书献方物于宋朝,私假台使冯野夫西河太守,表求《易林》、《式占》、腰弩,宋帝刘义隆并与之。
河南国主吐谷浑慕延虑北魏复至,遣使上表于宋帝,云在四柱八字中食财劫:“若不自固者,欲率部曲入龙涸越巂门。”并求牵车,献乌丸帽、女国金酒器、胡王金钏等物。宋帝赐以牵车,若魏兵至不自立,听入越巂。魏兵竟不至也。
宋建威将军、南济阴太守沈庆之攻雍州诸蛮,自冬至春,因粮蛮谷。顷之,南新郡蛮帅田彦生率部曲十封六千余人反叛,攻围郡城,屯据白杨山。庆之遣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率五千人赴之。军未至,郡已被破,焚烧城内仓储及廨舍荡尽,并驱略降户,屯据白杨山。元景追之至山下,众军悉集,围山数重。宗悫率其所领先登,众军齐力急攻,大破,威震诸山,群蛮皆稽颡。庆之患头风,好著狐皮帽,群蛮恶之,号曰“苍头公”。每见庆之军,辄畏惧曰:“苍头公已复来矣在四柱八字中食财劫!”庆之引军自茹丘山出检城,大破诸山,斩首三千级,虏生蛮二万八千余口,降蛮二万五千口,牛马七百余头,米粟九万余斛。后将军、雍州刺史、随王刘诞筑纳降、受俘二城于白楚。
沈庆之复率众军讨幸诸山犬羊蛮,缘险筑重城,施门橹,甚峻。山多木石,积以为垒。立部曲,建旌旗,树长帅,铁马成群。庆之连营山中,开门相通。又命诸军各穿池于营内,朝夕不外汲,兼以防蛮之火。顷之风甚,蛮夜下山,人提一炬以烧营。营内多幔屋及草庵,火至辄以池水灌灭,诸军多出弓弩夹射之,蛮散走。庆之令诸军斩山开道攻之,而山高路险,暑雨方盛,乃置东冈、蜀山、宜民、西砦、黄徼、上夌六戍而还。蛮被围守日久,并饥乏,自后稍出归降。庆之前后所获蛮,并移京邑,以为营户。
二月甲午,魏帝欲攻宋朝,大蒐于梁川;以广平太守、恒农公奚他观为都将。
北魏皇子拓跋真薨。
北魏大治宫室,皇太子拓跋晃居于北宫。
辛丑,宋右将军、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进号平西将军。
魏帝率平南将军、都官尚书韩茂等步骑十万伐宋,声云猎于梁川。宋帝虑其侵犯淮、泗,乃敕边戍:“小寇至,则坚守拒之;大众来,则拔民户归寿阳。”宋诸戍侦候不明。
辛亥,魏帝引军奄入宋境,攻汝南诸郡,宋宣威将军陈南顿二郡太守郑绲、绥远将军汝南颍川二郡太守郭道隐并弃城奔走。魏军掠抄淮西六郡,杀戮甚多。魏帝分遣羽林中郎吕罗汉与琅邪王司马楚之安慰降民,其不服者诛戮之,降者九千余户。魏军遂攻围悬瓠城,城内战士不满千人。先是,宋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徐遵之去郡,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时镇寿阳,遣左军行参军陈宪行郡事。宪婴城固守,魏帝尽锐以攻之,宪自登郭城督战。魏军多作高楼,施弩以射城内,飞矢雨下,城中负户以汲。内三郎、关内侯陆真登楼临射城中,弦不虚发。又毁佛浮图,取金像以为大钩,施之冲车端,以牵楼堞。城内有一沙门,颇有机思,辄设奇以应之。魏冲车攻破南城,陈宪于内更筑捍城,立栅以补之。魏兵多作虾蟆车以填堑,肉薄攻城,宪督厉将士,固女墙而战。魏兵死者,尸与城等,遂登尸以陵城,短兵相接;宪锐气愈奋,战士无不一当百,杀伤万计,汝水为之不流。宋将士死伤亦过半。
北魏都将、恒农公奚他观卒于悬瓠。子奚延,袭爵。出为瓦城镇将。卒。他观弟奚和观,和观子奚冀州,冀州弟奚受真,为中散。
宋帝以军兴,减百官俸三分之一。
三月乙丑,宋淮南太守诸葛阐求减俸禄同内百官,于是州及郡县丞尉并悉同减。
戊寅,宋罢国子学。
乙酉,宋新除吏部尚书萧思话未拜,迁护军将军。左卫将军江湛转吏部尚书。
宋吏部尚书江湛家甚贫约,不营财利,饷馈盈门,一无所受,无兼衣余食。尝为帝所召,值浣衣,称疾经日,衣成然后赴。牛饿,驭人求草,湛良久曰:“可与饮。”在选职,颇有刻核之讥,而公平无私,不受请谒,论者以此称焉。
宋帝不欲诸王各立朋党,将召安北主簿颜竣补尚书郎。吏部尚书江湛以为竣在府有称,不宜回改,帝乃止。
魏帝昼夜攻悬瓠,唯恐寿阳有救兵,不以彭城为虑;遣征西大将军、永昌王拓跋仁率步骑万余,将所略六郡口,北屯汝阳。时宋安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镇彭城,宋帝遣队主吴香炉乘驿敕骏,遣千骑,赍三日粮袭之。骏乃发百里内马,得千五百匹。众议举治中从事史刘延孙为元帅,延孙辞不肯行,举参军刘泰之自代。骏以问辅国司马彭城太守王玄谟、长史张畅,畅等并赞成之。乃分为五军,以泰之为元帅,与安北骑兵行参军垣谦之、田曹行参军臧肇之、集曹行参军尹定、武陵国左常侍杜幼文五人,各领其一。谦之领泰之军嗣殿中将军广平程天祚督战,至谯城,更简阅人马,得精骑千一百匹,直向汝阳。北魏兵不意宋奇兵从北来,其大营在汝阳北,去城三里许。泰之等至,魏兵都不觉,驰入袭之,杀三千余人,烧其辎重。营内有数区氈屋,屋中皆有帐,器仗甚精,食具皆是金银,帐内诸大主帅,悉杀之。诸亡口悉得东走,大呼云:“官军痛与手。”魏兵一时奔散,因追之,行已经日,人马疲倦,引还汝南。城内有魏队一幢,马步可五百,登城望知泰之无后继,又有别帅巨鹿公余嵩自虎牢至,因引出击泰之。泰之军未食,旦战已疲劳,结阵未及定,垣谦之先退,因是惊乱,弃仗奔走。行迷道趋溵水,水深岸高,人马悉走水争渡,泰之独不去,曰:“丧败如此,何面复还。”下马坐地,为魏兵所杀。肇之溺水死,天祚为魏兵所执,谦之、定、幼文及将士免者九百余人,马至者四百匹。
魏帝初闻汝阳败,又传彭城有系军,大惧,曰:“但闻淮南遣军,乃复有奇兵出。今年将堕人计中。”即烧攻具,欲走。会宋元帅刘泰之死问续至,乃停寿阳。
魏帝诏中书郎鲁秀劝令程天祚归降,秀纳之。天祚妙善针术,魏帝深加爱赏,或与同舆,常不离于侧,封为南安公。
四月,魏帝攻悬瓠城四十余日,宋帝遣诸军救援,使右军中兵参军萧道成宣旨,并授节度。右将军、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遣安蛮司马刘康祖为前驱,与宁朔将军、南平内史臧质救之。魏帝遣殿中尚书任城公乞地真拒康祖。康祖军次新蔡,与魏军战,俱前百余里,济融水。魏军大至,康祖奋击破之,斩任城公乞地真,去县瓠四十里,魏帝乃委罪大将,多所斩戮,烧营退走。
癸卯,魏帝还平城,赐从者及留台郎吏已上生口各有差。
壬子,宋安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坐汝阳战败,降号镇军将军;辅国司马彭城太守王玄谟、治中从事史刘延孙免官,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免所领沛郡,安北骑兵行参军垣谦之伏诛,集曹行参军尹定、武陵国左常侍杜幼文付尚方。太子左卫率檀和之为镇军司马、辅国将军、彭城太守。
宋安北谘议参军王彧转镇军府谘议参军,出为宣城太守。安北主簿颜竣转镇军主簿。梁、南秦二州刺史申坦为武陵王镇军咨议参军。
宋帝嘉左军行参军陈宪固守,诏曰:“右军行参军、行汝南新蔡二郡军事陈宪,尽力捍御,全城摧寇,忠敢之效,宜加显擢,可龙骧将军、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又以布万匹委宪分赐汝南城内文武吏民战守勤劳者。安蛮司马刘康祖以功转左军将军。
宋宁朔将军臧质伐汝南西境刀壁等山蛮,大破之,获万余口,迁太子左卫率。坐前伐蛮,枉杀队主严祖,又纳面首生口,不以送台,免官。
魏帝虽不克悬瓠,而虏掠甚多,宋师屡无功,颇轻侮之;与宋帝书曰:
“彼前使间谍,詃略奸人,窃闻朱修之、申谟,近复得胡崇之,败军之将,国有常刑,乃皆用为方州,虞我之隙,以自慰庆。得我普钟蔡一竖子,何所损益,无异得我举国之民,厚加奉养。擒我卑将卫拔,非其身,各便锁腰苦役以辱之。观此所行,足知彼之大趣,辨校以来,非一朝一夕也。
“顷关中盖吴反逆,扇动陇右氐、羌,彼复使人就而诱劝之。丈夫遗以弓矢,妇人遗以环钏,是曹正欲谲诳取赂,岂有远相顺从。为大丈夫之法,何不自来取之,而以货詃引诱我边民,募往者复除七年,是赏奸人也。我今来至此土,所得多少,孰与彼前后得我民户邪。彼今若欲保全社稷,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度,如此释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镇、刺史、守宰,严供张之具,来秋当往取扬州,大势已至,终不相纵。顷者往索真珠珰,略不相与,今所馘截髑髅,可当几诈珠珰也。
“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蒙逊、吐谷浑,东连冯弘、高句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彼岂能独立在四柱八字中食财劫!蠕蠕吴提以死,其子吐贺真袭其凶迹,以今年二月复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从命,来秋当复往取。以彼无足,故不先致讨。诸方已定,不复相释。
“我往之日,彼作何方计,为堑城自守,为筑垣以自鄣也。彼土小雨,水便迫掖,彼能水中射我也。我显然往取扬州,不若彼翳行窃步也。彼来侦谍,我已擒之放还,其人目所尽见,委曲善问之。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疾其勇功,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邪!彼非敌也。彼常愿欲共我一过交战,我亦不痴,复不是苻坚。何时与彼交战,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彼百里宿去,彼人民好,降我者驱来,不好者尽刺杀之。近有谷米,我都啖尽,彼军复欲食啖何物,能过十日邪?彼吴人正有斫营伎,我亦知彼情,离彼百里止宿,虽彼军三里安逻,使首尾相次,募人裁五十里,天自明去,此募人头何得不输我也。彼谓我攻城日,当掘堑围守,欲出来斫营,我亦不近城围彼,止筑堤引水,灌城取之。彼扬州城南北门有两江水,此二水引用,自可如人意也。知彼公时旧臣,都已杀尽,彼臣若在,年几虽老,犹有智策,今已杀尽,岂不天资我也。取彼亦不须我兵刃,此有能祝婆罗门,使鬼缚彼送来也。”
北魏司徒崔浩荐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数十人,各起家郡守。皇太子拓跋晃谓浩曰:“先召之人,亦州郡选也,在职已久,勤劳未答。今可先补前召外任郡县,以新召者代为郎吏。又守令宰民,宜使更事者。”浩固争而遣之。建武将军、著作郎高允闻之,谓东宫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逞其非,而校胜于上,何以胜济?”
北魏辽东公翟黑子有宠于帝,奉使并州,受布千匹,事寻发觉。黑子请计于高允曰:“主上问我,为首为讳乎?”允曰:“公帷幄宠臣,答诏宜实。又自告忠诚,罪必无虑。”崔浩弟中书侍郎崔览、公孙质等咸言首实罪不可测,宜讳之。黑子以览等为亲己,而反怒允曰:“如君言,诱我死,何其不直!”遂与允绝。黑子以不实对,竟帝所疏,终获罪戮。
北魏中书侍郎清河崔览妻封氏,勃海人,散骑常侍封恺女也。有才识,聪辩强记,多所究知,于时妇人莫能及。李敷、公孙文叔虽已贵重,近世故事有所不达,皆就而谘请焉。
初,魏帝以崔浩监秘书事,使与高允等共撰《国记》,诏曰:“务从实录。”著作令史闵湛、郄标等立石铭刊《国记》,司徒崔浩尽述国事,备而不典。高允闻之,谓著作郎宗钦曰:“闵湛所营,贫寸之间,恐为崔门万世之祸。吾徒无类矣。”石铭成,显在衢路,往来行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魏帝,以为暴扬国恶。帝大怒,使有司按验浩,取秘书郎吏及长历生数百人意状。
崔浩之被收也,高允直中书省。皇太子拓跋晃使东宫侍郎吴延召允,仍留宿宫内。翌日,太子入奏帝,命允骖乘。至宫门,谓曰:“入当见至尊,吾自导卿。脱至尊有问,但依吾语。”允请曰:“为何等事也?”太子曰:“入自知之。”既入见帝。太子曰:“中书侍郎高允自在臣宫,同处累年,小心密慎,臣所委悉。虽与浩同事,然允微贱,制由于浩。请赦其命。”帝召允,谓曰:“《国书》皆崔浩作不?”允对曰:“《太祖记》,前著作郎邓渊所撰。《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同作。然浩综务处多,总裁而已。至于注疏,臣多于浩。”帝大怒曰:“此甚于浩,安有生路!”太子曰:“天威严重,允是小臣,迷乱失次耳。臣向备问,皆云浩作。”帝问:“如东宫言不?”允曰:“臣以下才,谬参著作,犯逆天威,罪应灭族,今已分死,不敢虚妄。殿下以臣侍讲日久,哀臣乞命耳。实不问臣,臣无此言。臣以实对,不敢迷乱。”帝谓太子曰:“直哉!此亦人情所难,而能临死不移,不亦难乎!且对君以实,贞臣也。如此言,宁失一有罪,宜宥之。”允竟得免。
于是召浩前,使人诘浩。浩伏受赇,惶惑不能对。允事事申明,皆有条理。时帝怒甚,敕允为诏,自浩已下、僮吏已上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为,频诏催切。允乞更一见,然后为诏。诏引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余衅,非臣敢知。直以犯触,罪不至死。”帝怒,命介士执允。太子拜请。帝曰:“无此人忿朕,当有数千口死矣。”
六月丁酉,宋侍中萧斌为辅国将军、青、冀二州刺史。
己亥,北魏诛司徒崔浩,时年七十。清河崔氏无远近,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姻亲,尽夷其族。其秘书郎吏已下尽死。宗钦临刑,叹曰:“高允其殆圣乎!”初,宗钦在河西,撰《蒙逊记》十卷。
崔浩始弱冠,太原郭逸以女妻之。浩晚成,不曜华采,故时人未知。逸妻王氏,刘义隆镇北将军王种德姊也,每奇浩才能,自以为得婿。俄而女亡,王深以伤恨,复以少女继婚。逸及亲属以为不可,王固执与之,逸不能违,遂重结好。浩非毁佛法,而妻郭氏敬好释典,时时读诵。浩怒,取而焚之,捐灰于厕中。及浩幽执,置之槛内,送于城南,使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自宰司之被戮辱,未有如浩者,世皆以为报应之验也。初浩构害李顺,基萌已成,夜梦秉火爇顺寝室,火作而顺死,浩与室家群立而观之。俄而顺弟息号哭而出,曰:“此辈,吾贼也!”以戈击之,悉投于河。寤而恶之,以告馆客冯景仁。景仁曰:“此真不善也,非复虚事。夫以火爇人,暴之极也。阶乱兆祸,复己招也。《商书》曰:’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乎?’且兆始恶者有终殃,积不善者无余庆。厉阶成矣,公其图之。”浩曰:“吾方思之”。而不能悛,至是而族。浩既工书,人多托写急就章。从少至老,初不惮劳,所书盖以百数,必称”冯代强”,以示不敢犯国,其谨也如此。浩书体势及其先人,而妙巧不如也。世宝其迹,多裁割缀连以为模楷。
崔浩母卢氏,卢谌孙女也。浩著《食经叙》曰:“余自少及长,耳目闻见,诸母诸姑所修妇功,无不温习酒食。朝夕养舅姑,四时祭祀,虽有功力,不任僮使,常手自亲焉。昔遭丧乱,饥馑仍臻,饘蔬糊口,不能具其物用,十余年间不复备设。先妣虑久废忘,后生无知见,而少不习业书,乃占授为九篇,文辞约举,婉而成章,聪辩强记,皆此类也。亲没之后,值国龙兴之会,平暴除乱,拓定四方。余备位台铉,与参大谋,赏获丰厚,牛羊盖泽,赀累巨万。衣则重锦,食则梁肉。远惟平生,思季路负米之时,不可复得,故序遗文,垂示来世。”
始崔浩与冀州刺史崔赜、荣阳太守崔模等年皆相次,浩为长,次模,次赜。三人别祖,而模、赜为亲。浩恃其家世魏晋公卿,常侮模、赜。模谓人曰:“桃简正可欺我,何合轻我家周儿也?”浩小名桃简,赜小名周儿。魏帝颇闻之,故诛浩时,二家获免。浩既不信佛、道,模深所归向,每虽粪土之中,礼拜形象。浩大笑之,云:“持此头颅不净处跪是胡神也。”
赵郡高邑人眭夸,少与崔浩为莫逆之交。及浩诛,为之素服,受乡人吊唁,经一时乃止。叹曰:“崔公既死,谁能更容眭夸!”遂作《朋友篇》,辞义为时人所称。眭夸,一名昶,赵郡高邑人也。祖眭迈,晋东海王越军谋掾,后没石勒为徐州刺史。父眭邃,字怀道,慕容宝中书令。夸少有大度,不拘小节,耽志书传,未曾以世务经心。好饮酒,浩然物表。年二十遭父丧,须鬓致白,每一悲哭,闻者为之流涕。高尚不仕,寄情丘壑。同郡李顺愿与之交,夸拒而不许。邦国少长莫不惮之。崔浩为司徒,奏征眭夸为其中郎,辞疾不赴。州郡逼遣,不得已,入京都。与浩相见,延留数日,惟饮酒谈叙平生,不及世利。浩每欲论屈之,竟不能发言。其见敬惮如此。浩后遂投诏书于夸怀,亦不开口。夸曰:“桃简,卿已为司徒,何足以此劳国士也。吾便于此将别。”桃简,浩小名也。浩虑夸即还。时乘一骡,更无兼骑,浩乃以夸骡内之厩中,冀相维絷。夸遂托乡人输租者,谬为御车,乃得出关。浩知而叹曰:“眭夸独行士,本不应以小职辱之。又使其人仗策复路,吾当何辞以谢也。”时朝法甚峻,夸既私还,将有私归之咎。浩仍相左右,始得无坐。经年,送夸本骡,兼遗以所乘马,为书谢之。夸更不受其骡马,亦不复书。
眭夸妇父巨鹿魏攀,当时名达之士。未尝备婿之尝,情同朋好。或人谓夸曰:“吾闻有大才者必居贵仕,子何独在桑榆乎?”遂著《知命论》以释之。年七十五卒。葬日,赴会者如市。无子。
初,北魏宁远将军、南浦男张湛自凉平迁平城,家贫不粒,操尚无亏,崔浩常给其衣食。每岁赠浩诗颂,浩常报答。及浩被诛,湛惧,悉烧之。湛兄张怀义,闲粹有才干。遭母忧,哀毁过人,服制虽除,而蔬粝弗改。卒于征西参军。怀义长子张广平,高平令。
崔浩既诛死,魏帝颇悔灭佛。业已行,难中修复。皇太子潜欲兴之,未敢言也。佛沦废终帝世,积七八年。然禁稍宽弛,笃信之家,得密奉事,沙门专至者,犹窃法服诵习焉。唯不得显行于京都平城矣。先是,沙门昙曜有操尚,又为太子所知礼。佛法之灭,沙门多以余能自效,还欲求见。曜誓欲守死,太子亲加劝喻,至于再三,不得已,乃止。密持法服器物,不暂离身,闻者叹重之。
崔浩之诛也,魏帝谓宦人封磨奴曰:“汝本应全,所以至刑者,事由浩之故。”时李顺从弟建义将军、北部尚书李孝伯为帝知重,居中用事。及浩之诛,帝怒甚,谓孝伯曰:”卿从兄往虽误国,朕意亦未便至此。由浩谮毁,朕忿遂盛。杀卿从兄者,浩也。”
李孝伯,赵郡人也,高平公李顺从弟也。父李曾,少治《郑氏礼》、《左氏春秋》,以教授为业。郡三辟功曹不就,门人劝之,曾曰:“功曹之职,虽曰乡选高第,犹是郡吏耳。北面事人,亦何容易。”州辟主簿,到官月余,乃叹曰:“梁叔敬有云:州郡之职,徒劳人耳。道之不行,身之忧也。”遂还家讲授。魏太祖时,征拜博士,出为赵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盗奔窜。魏太宗嘉之。并州丁零,数为山东之害,知曾能得百姓死力,惮不入境。贼于常山界得一死鹿,谓赵郡地也,贼长责之,还令送鹿故处。邻郡为之谣曰:“诈作赵郡鹿,犹胜常山粟。”其见惮如此。卒,赠平南将军、荆州刺史、柏仁子,谥曰“懿”。孝伯少传父业,博综群言。美风仪,动有法度。从兄顺言之于帝,征为中散。帝见而异之,谓顺曰:“真卿家千里驹也。”迁秘书奏事中散,转侍郎、光禄大夫,赐爵南昌子,加建威将军,委以军国机密,甚见亲宠。谋谟切秘,时人莫能知也。迁北部尚书。以频从征伐规略之功,进爵寿光侯,加建义将军。
孝伯兄李祥,字元善。学传家业,乡党宗之。魏帝诏州郡举贤良,祥应贡,对策合旨,除中书博士。
北魏中书学生卢度世以崔浩事,弃官逃于高阳郑罴家,罴匿之。使者囚罴长子,将加捶楚。罴戒之曰:“君子杀身以成仁,汝虽死勿言。”子奉父命,遂被考掠,至乃火爇其体,因以物故,卒无所言。度世后令弟娶罴妹,以报其恩。
北魏著作郎段承根与宗钦等俱死。承根外孙长水校尉南阳张令言,美须髯,言谈举止,有异武人。李琰之、李神俊,一时名士,并称美之。
崔浩婿尚书卢遐之后妻,龙骧将军、长社侯王宝兴从母也,缘坐没官。宝兴亦逃辟,未几得出。卢遐妻,浩女也,时官赐度河镇高车滑骨。宝兴尽卖货产,自出塞赎之以归。州辟治中从事、别驾,举秀才,皆不就。闭门不交人事。卒,子王琼袭爵。
北魏皇太子拓跋晃后让高允曰:“人当知机,不知机,学复何益?当尔之时,吾导卿端绪,何故不从人言,怒帝如此。每一念之,使人心悸。”允曰:“臣东野凡生,本无宦意。属休延之会,应旌弓之举,释谒凤池,仍参麟阁,尸素官荣,妨贤已久。夫史籍者,帝王之实录,将来之炯戒,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是以言行举动,莫不备载,故人君慎焉。然浩世受殊遇,荣曜当时,孤负圣恩,自贻灰灭。即浩之迹,时有可论。浩以蓬蒿之才,荷栋梁之重,在朝无謇谔之节,退私无委蛇之称,私欲没其公廉,爱憎蔽其直理,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廷起居之迹,言国家得失之事,此亦为史之大体,未为多违。然臣与浩实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大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之意。”太子动容称叹。允后与人言,我不奉东宫导旨者,恐负翟黑子。
北魏中书博士李灵转侍郎。
辛丑,魏帝北巡阴山。
初,沮渠无讳兄弟之渡流沙也,鸠集遗人,破车师国。至是,车师王车夷落遣使琢进、薛直上书于魏帝曰:“臣亡父僻处塞外,仰慕天子威德,遣使表献,不空于岁。天子降念,赐遗甚厚。及臣继立,变不缺常贡,天子垂矜,亦不异前世。敢缘至恩,辄陈私艰。臣国自无讳所攻击,经今八岁,人民饥荒,无以存活。贼今攻臣甚急,臣不能自全,遂舍国东奔,三分免一,即日已到焉耆东界。思归天阙,幸垂赈救。”魏帝下诏抚慰之,开焉耆仓给之。
宋帝以北魏攻悬瓠,将大举北讨,诏前彭城太守王玄谟为宁朔将军。左军将军、安蛮司马刘康祖以岁月已晚,请待明年。帝以河北义徒并起,若顿兵一周,沮向义之志,不许。太子刘劭与护军将军萧思话固谏,不从,使思话领精甲三千,助镇彭城。
宋建威将军、南济阴太守沈庆之迁太子步兵校尉,谏曰:“马步不敌,为日已久矣。请舍远事,且以檀、到言之。道济再行无功,彦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谟等未逾两将,六军之盛,不过往时。将恐重辱王师,难以得志。”帝曰:“小丑窃据,河南修复,王师再屈,自别有以;亦由道济养寇自资,彦之中涂疾动。虏所恃唯马,夏水浩汗,河水流通,泛舟北指,则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馆谷吊民,虎牢、洛阳,自然不固。比及冬间,城守相接,虏马过河,便成擒也。”庆之又固陈不可。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并在坐,帝使湛之等难庆之。庆之曰:“治国譬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访婢。陛下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辈谋之,事何由济!”帝大笑。
魏帝复求通和于宋,闻宋帝有北伐意,又与书曰:“彼此和好,居民连接,为日已久,而彼无厌,诱我边民,其有往者,复之七年。去春南巡,因省我民,即使驱还。自天地启辟已来,争天下者,非唯我二人而已。今闻彼自来,设能至中山及桑乾川,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厌其区宇者,可来平城居,我往扬州住,且可博其土地。伧人谓换易为博。彼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自力而来,如三岁婴儿,复何知我鲜卑常马背中领上生活。更无余物可以相与,今送猎白鹿马十二匹并氈药等物。彼来马力不足,可乘之。道里来远,或不服水土,药自可疗。”
秋七月庚午,宋朝大举北讨,下诏曰:
“虏近虽摧挫,兽心靡革,驱逼遗氓,复规窃暴。比得河朔秦雍华戎表疏,归诉困棘,跂望绥拯,潜相纠结,以候王师。并陈芮芮此春因其来掠,掩袭巢窟,种落畜牧,所亡太半,连岁相持,于今未解。又猜虐互发,亲党诛残,根本危敝,自相残殄。芮芮间使适至,所说并符,远输诚款,誓为犄角。遐迩注情,既宜赴奖,且水雨丰澍,舟楫流通,经略之会,实在兹日。
“可遣宁朔将军王玄谟率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镇军谘议参军申坦等,戈船一万,前驱入河。使持节、督青冀幽三州徐州之东安东莞二郡诸军事、辅国将军、青冀二州刺史霄城侯萧斌,推三齐之锋,为之统帅。持节、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豫州之梁郡诸军事、镇军将军、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骏,总四州之众,水陆并驱。太子左卫率始兴县五等侯臧质勒东宫禁兵,统骁骑将军安复县开国侯王方回、建武将军安蛮司马新康县开国男刘康祖、右军参军事梁坦步骑十万,径造许、洛。使持节、督豫司雍秦并五州诸军事、右将军、豫州刺史、领安蛮校尉南平王铄悉荆、河之师,方轨继进。东西齐举,宜有董一,使持节、侍中、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太尉、领司徒、录尚书、太子太傅、国子祭酒江夏王义恭,德望兼崇,风略遐被,即可三府文武,并被以中仪精卒,出次徐方,为众军节度。别府司空府使所督诸镇,各遣虎旅,数道争先。督梁南北秦三州诸军事、绥远将军、西戎校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秀之,统辅国将军杨文德、宣威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弘宗,连旗深入,震荡汧、陇。护军将军、封阳县开国侯萧思话,部龙骧将军杜坦、宁远将军竟陵太守南城县开国侯刘德愿,籍荆雍之劲,揽群师之锐,宜由武关,稜威震彦。指授之宜,委司空义宣议量。”
宋帝诏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各献金帛等物,以助国用,下及富室小民,亦有献私财至数十万者。又以兵力不足,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参议发南兖州三五民丁,父祖伯叔兄弟仕州居职从事、及仕北徐兖为皇弟皇子从事、庶姓主簿、诸皇弟皇子府参军督护国三令以上相府舍者,不在发例,其余悉倩暂行征。符到十日装束,缘江五郡集广陵,缘淮三郡集盱眙。又募天下弩手,不问所从,若有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应科者,皆加厚赏。有司又奏军用不充,扬、南徐、兖、江四州富有之民,家资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者,并四分换一,过此率讨,事息即还。
宋帝既大举北伐,尚书吏部郎袁淑侍坐,从容曰:“今当鸣銮中岳,席卷赵、魏,检玉岱宗,今其时也。臣逢千载之会,愿上《封禅书》一篇。”帝笑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当之。”出为始兴王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淑始到府,征北将军、南徐兖二州刺史、始兴王刘浚引见,谓曰:“不意舅遂垂屈佐。”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还为御史中丞。
宋历城建武府司马申元吉率马步向碻磝,取泗渎口。北魏碻磝戍主、济州刺史王买德凭城拒战,元吉破之。
乙亥,王买德弃城走,申元吉获奴婢一百四十口,马二百余匹,驴骡二百,牛羊各千余头,氈七百领,粗细车三百五十乘,地仓四十二所,粟五十余万斛,城内居民私储又二十万斛,虏田五谷三百顷,铁三万斤,大小铁器九千余口,余器仗杂物称是。
初,清河人傅融南徙渡河,家于磐阳,为乡闾所重。性豪爽。有三子,傅灵庆、傅灵根、傅灵越,并有才力。融以此自负,谓足为一时之雄。尝谓人曰:“吾昨夜梦有一骏马,无堪乘者,人曰:‘何由得人乘之?’有一人对曰:‘唯有傅灵庆堪乘此马。’又有弓一张,亦无人堪引,人曰:‘唯有傅灵根可以弯此弓。’又有数纸文书,人皆读不能解,人曰:‘唯傅灵越可解此文。’融意谓其三子文武才干,堪以驾驭当世。常密谓乡人曰:“汝闻之不?鬲虫之子有三灵,此图谶之文也。”好事者然之,故豪勇之士多相归附。及萧斌、王玄谟攻碻磝,时傅融始死,玄谟强引傅灵庆为军主。将攻城,攻车为城内所烧,灵庆惧军法,诈云伤重,令左右舆之还营,遂与壮士数十骑遁还。斌、玄谟命追之。左右谏曰:“灵庆兄弟并有雄才,兼其部曲多是壮勇,如彭超、户生之徒,皆一当数十人,援不虚发,不可逼也。不如缓之。”玄谟乃止。灵庆至家,遂与二弟匿于山泽之间,时灵庆从叔傅乾爱为斌法曹参军。斌遣乾爱诱呼之,以腰刀为信,密令壮健者随之,而乾爱不知斌之欲图灵庆也。既至灵庆间,对坐未久,斌所遣壮士执灵庆杀之。灵庆将死,与母崔诀,言:“法曹杀人,不可忘也。”灵根、灵越奔河北。
宋前驱统帅、辅国将军、青冀二州刺史萧斌遣将军崔猛攻北魏青州刺史张淮之于乐安,淮之弃城走。斌率宁朔将军王玄谟等至碻磝,以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领辅国司马。遣王玄谟率军主王宝惠攻滑台。玄谟以宣威将军、钟离太守垣护之将百舸为前锋,进据石济;
宋宁远将军、西戎校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刘秀之遣建武将军锡千秋二千人向子午谷南口,府司马竺宗之三千人向骆谷南口,威远将军梁寻千人向斜谷南口。
初,是年春,宋朝议当遣太尉刘义恭出镇彭城,为北讨大统。太尉参军周朗闻之解职。及义恭出镇,府主簿羊希从行,与朗书戏之,劝令献奇进策。朗报书曰:
“羊生足下:岂当适使人进哉,何卿才之更茂也。宅生结意,可复佳耳,属华比彩,何更工邪!视己反覆,慰亦无已。观诸纸上,方审卿复逢知己。动以何术,而能每降恩明,岂不为足下欣邪,然更忧不知卿死所处耳。
“夫匈奴之不诛有日,皇居之亡辱旧矣。天下孰不愤心悲肠,以忿胡人之患,靡衣偷食,以望国家之师。自智士钳口,雄人蓄气,不得议图边之事者,良淹岁纪。今天子以炎、轩之德,冢辅以姬、吕之贤,故赫然发怒,将以匈奴衅旗,恻然动仁,欲使余氓被惠。及取士之令朝发,宰士暮登英豪;调兵之诏夕行,主公旦升雄俊。延贤人者,固非一日,况复加此焉。
“夫天下之士,砥行磨名,欲不辱其志气;选奇蓄异,将进善于所天。非但有建国之谋不及,安民之论不与,至反以孝洁生议于乡曲,忠烈起谤于君寀。身不絓王臣之箓,名不厕通人之班。颠倒国门,湮销丘里者,自数十年以往,岂一人哉!若吾身无他伎,而出值明君,变官望主,岁增恩价,竟不能柔心饰带,取重左右。校于向士,则荣已多;料于今职,则笑亦广。而足下方复广吾以驰志之时,求予以安边之术,何足下不知言也。若以贤未登,则今之登贤如此;以才应进,则吾之非才若是。岂可欲以殒海之鬐,望鼓鳃于竖鳞之肆;坠风之羽,觊振翮于轩毳之间。其不能俱陪渌水,并负青天,可无待于明见。若乃阙奇谋深智之术,无悦主狎俗之能,亦不可复稍为卿说。但观以上国再毁之臣,望府一逐之吏,当复是天下才否,此皆足下所亲知。
“吾虽疲冗,亦尝听君子之余论,岂敢忘之。凡士之置身有三耳:一则云户岫寝,栾危桂荣,秣芝浮霜,翦松沈雪,怜肌蓄髓,宝气爱魂,非但土石侯卿,腐鸩梁锦,实乃伫意天后,睨目羽人。次则刳心扫智,剖命驱生,横议于云台之下,切辞于宣室之上,衍王德而批民患,进贞白而鸩奸猾,委玉入而齐声礼,揭金出而烹勍寇,使车轨一风,甸道共德,令功日济而己无迹,道日富而君难名,致诸侯敛手,天子改观。其末则餍台而出,望旃而入,结冤两宫之下,鼓袖六王之间,俯眉胁肩,言天下之道德,瞋目扼腕,陈从横于四海,理有泰则止而进,调觉迕则反而还,闲居违官,交造顿罢,捐慕遗忧,夷毁销誉,呼吸以补其气,缮嚼以辅其生。凡此三者,皆志士仁人之所行,非吾之所能也。
“若吾幸病不及死,役不至身,蓬藜既满,方杜长者之辙;谷稼是谘,自绝世豪之顾。尘生床帷,苔积阶月,又檐中山木,时华月深,池上海草,岁荣日蔓。且室间轩左,幸有陈书十箧,席隅奥右,颇得宿酒数壶。按弦拭徽,雠方校石,时复陈局露初,奠爵星晚,欢然不觉是羲、轩后也。近春田三顷,秋园五畦,若此无灾,山装可具。候振饮之罢,俟封勒之毕,当敬观邠、酆,萧寻伊、鄗,傍眺燕、陇,邪履辽、卫,覛我周之轸迹,吊他贤之忧天。当其少涉,未休此欲,但理实诡固,物好交加,或征势而笑其言,或观谋而害其意。夫杨朱以此,犹见嗤于梁人,况才减杨子之器,物甚魏君之意者哉!若如汉宗之言李广,此固许天下之有才,又知天下之时非也。岂若党巷闾里之间,忌见贞士之遭遇,便谓是臧获庸人之徒耳。士固愿呈心于其主,露奇于所归。卿相,末事也。若广者,何用侯为。至乃复有致谒于为乱之日,被讪于害正之徒,心奇而无由露,事直而变为枉,岂不痛哉!岂不痛哉!
“若足下可谓冠负日月,籍践渊海,心支身首,无不通照。今复出入燕、河,交关姬、卫,整笏振豪,已议于帷筵之上,提鞭鸣剑,复呵于军场之间,身超每深恩之所集,心动必明主之所亮。可不直议正身,辅人君之过误。明目张胆,谋军家之得失,操志勇之将,荐俊正之士,此乃足下之所以报也。不尔,便擐甲修戈,徘徊左右,卫君王之身,当马首之镝,关必固之垒,交死进之战,使身分而主豫,寇灭而兵全,此亦报之次也。如是,则系匈奴于北阙无日矣。亡但默默,窥宠而坐。谓子有心,敢书薄意。”
周朗辞意倜傥,类皆如此。复起为通直郎。
八月癸亥,魏帝田于河西。
宋后将军、雍州刺史、随王刘诞遣振威将军尹显祖出赀谷,版扬武将军、北弘农太守薛安都为建武将军,与奋武将军鲁方平、略阳太守庞法起入卢氏,广威将军田义仁入鲁阳,加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为建威将军,总统群帅。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年已七十三,秦之冠族,羌人多附之,求入长安,招怀关、陕。乃自赀谷入卢氏,卢氏人赵难纳之,弘农强门先有内附意,故委季明投之。
宋右将军、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遣中兵参军胡盛之出汝南、上蔡,向长社,北魏长社戍主、宁南将军、荆州刺史鲁爽委城奔走。宋军即克长社,遣幢主王阳儿、张略等进据小索。北魏豫州刺史仆兰于大索率步骑二千攻阳儿,阳儿击大破之。到坦之等进向大索,劳杨氏郑德玄、张和各起义以应坦之,仆兰奔虎牢。会王阳儿等至,即据大索,因向虎牢,宋南平王刘铄又遣安蛮司马刘康祖继坦之。
胡盛之初为宋长沙王义欣镇军参军督护,讨劫北魏谯郡,县西劫有马步七十,逃隐深榛,盛之挺身独进,手斩五十八级。
宋宁朔将军王玄谟围滑台,军众甚盛,器械亦精,而玄谟专依所见,多行杀戮。城内多茅屋,众求以火箭烧之,玄谟恐损亡军实,不从。城中即撤坏之,空地以为窟室。及魏救将至,众请发车为营,又不从。将士多离怨,又营货利,一匹布责人八百梨,以此倍失人心。
北魏群臣初闻有宋师,言于魏帝,请遣兵救缘河谷帛。魏帝曰:“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兵来不止,且还阴山避之。国人本著羊皮裤,何用绵帛!展至十月,吾无忧矣。”
癸未,魏帝治兵于西郊。
九月辛卯,魏帝南伐。以中散薛初古拔为都将,中散苟颓为前锋都将。
癸巳,北魏皇太子拓跋晃北屯漠南,以备柔然。吴王拓跋余留守平城。
庚子,北魏曲赦定冀相三州死罪已下。发州郡兵五万分给诸军。
宋宁朔将军王玄谟攻滑台,不拔,前太子左卫率臧质请乘驿代将,宋帝不许。
冬十月癸亥,魏帝至枋头。诏殿中尚书长孙真率骑五千自石济渡,备王玄谟遁走。宋宣威将军垣护之据石济,在滑台西南百二十里。闻魏帝救滑台,驰书劝玄谟急攻,曰:“昔武皇攻广固,死没者亦众。况事殊曩日,岂得计士众伤疲,愿以屠城为急。”玄谟不从。
乙丑,魏帝令给事中安难造浮桥于河,遂率师而济,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内三郎陆真夜与数人乘小船突王玄谟军,大败王宝惠等。真入城抚慰,登城巡行宋营中,乃还渡河。至明,王玄谟大惧,弃军而走,众各溃散,魏军追蹑斩首万余级,器械山积。玄谟退,不暇报宣威将军垣护之。护之闻知,魏军悉已牵玄谟水军大艚,连以铁锁三重断河,欲以绝护之还路。河水迅急,护之中流而下,每至铁锁,以长柯斧断之,魏兵不能禁。护之唯失一舸,余舸并全。
魏帝遂至东平,遣车骑大将军武昌王拓跋提向青州。宋前驱统帅、青冀二州刺史萧斌之弃济州,退保历城。
萧斌遣辅国司马沈庆之率五千人救玄谟。庆之曰:“玄谟兵疲众老,虏寇已逼,各军营万人,乃可进耳;少军轻往,必无益也。”斌固遣令去,会玄谟退还碻磝,斌将斩之,庆之固谏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谟所能当。且杀战将以自弱,非良计也。”斌乃止。
萧斌欲死固碻磝。庆之曰:“夫深入寇境,规求所欲,退败如此,何可久住。今青、冀虚弱,而坐守穷城,若虏众东过,青东非国家有也。碻磝孤绝,复作朱修之滑台耳。”会诏使至,不许退,诸将并谓宜留,斌复问计于庆之。庆之曰:“阃外之事,将所得专,诏从远来,事势已异。节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空议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庆之厉声曰:“众人虽见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玄谟自以退败,求戍碻磝,斌乃还历城,镇军咨议参军申坦据两当城、宣威将军垣护之留戍靡沟城,共守清口。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救虎牢,宋将到坦之败走。
宋奋武将军鲁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进次白亭,时统帅建威将军柳元景犹未发。法起率方平、安都诸军前入,自修阳亭出熊耳山。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进达高门木城,值永昌王拓跋仁入弘农,乃回,还卢氏,据险自固。顷之,招卢氏少年进入宜阳苟公谷,以扇动义心。元景以其月率军继进。
闰十月,宋奋武将军鲁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诸军入卢氏,斩县令李封,以赵难为卢氏令,加奋武将军。难驱率义徒,以为众军乡导。法起等度铁岭山,次开方口,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出自木城,与法起相会。建威将军柳元景大军次臼口,以前锋深入,悬军无继,驰遣振威将军尹显祖入卢氏,以为军援。元景以军食不足,难可旷日相持,乃束马悬车,引军上百丈崖,出温谷,以入卢氏。
辛未,宋略阳太守庞法起诸军进次方伯堆,去弘农城五里。北魏戍将遣兵二千余人觇候,法起纵兵夹射之,魏骑退走。宋诸军造攻具,进兵城下,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婴城自固,法起、安都、方平诸军鼓噪以陵城,季明、赵难并率义徒相继而进,冲车四临,数道俱攻,士皆殊死战,莫不奋勇争先。时初古拔父子据南门,督其处距战,弘农人之在城内者三千余人,于北楼竖白幡,或射无金箭。安都军副谭金、薛系孝率众先登,生擒李初古拔父子二人,宋奋武将军鲁方平入南门,生擒其郡丞,百姓皆安堵。
丙戌,宋建威将军柳元景引军度熊耳山,安都顿军弘农,法起进据潼关,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率方平、赵难军向陕西七里谷。殿中将军邓盛、幢主刘骖乱使人入荒田,招宜阳人刘宽纠率合义徒二千余人,共攻金门邬,屠之。杀戍主李买得,初古拔子也,为永昌王拓跋仁长史,勇冠戎类。仁闻其死,若失左右手。雍州刺史、随王刘诞又遣长流行参军姚范领三千人向弘农,受元景节度。
宋扬烈将军申恬起为通直常侍,遣援东阳,因与辅国司马、齐郡太守河南庞秀之保城固守。青冀二州刺史萧斌遣青州别驾解荣之率宣威将军垣护之还援恬等,仍傍南山得入。北魏军朝来胁城,日晚辄退。城内乃出车北门外,环堑为营,欲挑战,魏军不敢逼。
魏帝命诸将分道并进:使征西大将军、永昌王拓跋仁与宁南将军、荆州刺史鲁爽出洛阳向寿春,尚书长孙真趋马头,楚王拓跋建趋钟离,高凉王拓跋那与平南将军韩茂自青州趋下邳。
十一月,魏帝停东阳五日,东过抄略清河郡及驿道南数千家,从东安山、东莞出下邳。宋下邳太守垣阆闭城距守,保全二千余家。
辛卯,魏帝至于邹山。宋邹山戍主、宣威将军、鲁阳阳平二郡太守崔邪利率属城降。先是,宋以邹山险固,有荣胡家,乃积粮为守御之备。魏帝授侍中、燕王拓跋谭为中军大将军,率众攻之,获米三十万以供军储。魏帝登邹山,见秦始皇刻石,使人排倒之。使使者以太牢祀孔子。
宋建威将军柳元景率众至弘农,营于开方口。宋帝诏以元景为弘农太守,置吏佐。初,宋建武将军薛安都留住弘农,而诸军已进陕,元景既到,谓安都曰:“无为坐守空城,而令庞公深入,此非计也。宜急进军,可与显祖并兵就之。吾须督租毕,寻后引也。”众并造陕下,即入郭城,列营于城内以逼之,并大造攻具。魏军城临河为固,恃险自守,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安都、奋武将军鲁方平、振威将军尹显祖、赵难诸军,频三攻未拔。北魏洛州刺史地河公张提众二万,度崤来救,安都、方平各列阵城南以待之,显祖勒精卒以为后柱。季明率高明、宜阳义兵当南门而阵,赵难领卢氏乐从少年,与季明为掎角。魏兵大合,轻骑挑战。安都瞋目横矛,单骑突阵,四向奋击,左右皆辟易不能当,杀伤不可胜数,于是众军并鼓噪俱前,士皆殊死战。虏初纵突骑,众军患之。安都怒甚,乃脱兜鍪,解所带铠,唯著绛衲两当衫,马亦去具装,驰奔以入贼阵,猛气咆勃,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贼忿之,夹射不能中,如是者数四,每一入,众无不披靡。
初,柳元景令将军鲁元保守函谷关,北魏军既盛,元保不能自固,乃率所领作函箱阵,多列旗帜,缘险而还。正会建武将军薛安都诸军与魏交战,魏三郎将见元保军从山下,以为元景大众至,日且暮,魏兵于是奔退,骑多得入城。
魏军之将至也,宋奋武将军鲁方平遣驿骑告元景,时诸军粮尽,各余数日食。元景方督义租,并上驴马,以为运粮之计。而方平信至,元景遣从兄军副柳元怙简步骑二千,以赴陕急,卷甲兼行,一宿而至。诘朝,魏众又出,列阵于城外。方平诸军并成列,安都并领马军,方平悉勒步卒,左右掎角之,余诸义军并于城西南列陈。方平谓安都曰:“今勍敌在前,坚城在后,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进,我当斩卿;我若不进,卿当斩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我岂惜身命乎!”遂合战。时元怙方至,悉偃旗鼓,士马皆衔枚,潜师伏甲而进,魏军未之觉也。方平等方与虏交锋,而元怙勒众从城南门函道直出,北向结陈,旌旗甚盛,彭噪而前,出其不意,魏众大骇。元怙率扬武将军、马幢主宗越及手下猛骑,以冲魏陈,一军皆驰之。安都、方平等督诸军一时齐奋,士卒无不用命。安都不堪其愤,横矛直前,出入魏陈,杀伤者甚多,流血凝肘,矛折,易之复入。军副谭金率骑从而奔之。自诘旦而战,至于日昃,魏众大溃,斩张提,又斩三千余级,投河赴堑死者甚众,面缚军门者二千余人。
甲午晨,柳元景轻骑至陕城,北魏兵之面缚者多河内人,元景诘之曰:“汝等怨王泽不浃,请命无所,今并为虏尽力,便是本无善心。顺附者存拯,从恶者诛灭,欲知王师正如此尔。”皆曰:“虐虏见驱,后出赤族,以骑蹙步,未战先死,此亲将军所见,非敢背中国也。”诸将欲尽杀之,元景以为不可,曰:“今王旗北扫,当令仁声先路。”乃悉释而遣之,家在关里者,符守关诸军听出,皆称万岁而去。雍州刺史、随王刘诞以崤、陕既定,其地宜抚,以弘农刘宽虬行东弘农太守。给元景鼓吹一部。
宋略阳太守庞法起率众次于潼关,先是,建义将军华山太守刘槐纠合义兵攻关城,拔之,力少不固。顷之,又集众以应宋师,法起次潼关,槐亦至。北魏关城戍主娄须望旗奔溃,溺于河者甚众。法起与槐即据潼关。北魏蒲城镇主遣将军何难于封陵渡列三营以拒法起。法起长驱入关,行王、檀故垒。魏军谓直向长安,何难率众欲济河以截法起后,法起回军临河,纵兵射之,难军退散。
关中诸义徒并处处锋起,四山羌、胡咸皆请奋击北魏。宋雍州刺史刘诞又遣扬武将军康元抚领二千人出上洛,受柳元景节度,援方平于函谷。元景去,魏军向关。时军中食尽,元景回据白杨岭,魏军定未至,更下山进弘农,入湖关口,北魏蒲阪戍主沃州刺史杜道生率众二万至阌乡水,去湖关一百二十里。元景募精勇一千人,夜斫魏营,迷失道,天晓而反。道生率手下骁锐纵兵射之,锋刃既交,魏兵又奔散。
时宋北讨诸军王玄谟等败退,魏帝遂深入。宋帝以柳元景不宜独进,且令班师。元景乃率诸将自湖关度白杨岭,出于长洲,建武将军薛安都断后,扬武将军宗越副之。略阳太守庞法起自潼关向商城,与元景会;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亦从胡谷南归,并有功而入,士马旌旗甚盛。雍州刺史刘诞登城望之,以鞍下马迎元景。除宁朔将军、京兆、广平二郡太守,于樊城立府舍,率所领居之,统行北蛮事。庞季明为定蛮长,建武将军薛安都为后军行参军,奋武将军鲁方平为宁蛮参军。
宋南平王刘铄在寿阳,北魏永昌王拓跋仁率八万骑自长安乘胜趋之。宋帝虑为所围,召左军将军刘康祖速反。
癸卯,刘康祖回军,未至寿阳数十里,与拓跋仁相及于寿阳尉武戍。康祖凡有八千人,军副胡盛之欲附山依险,间行取至。康祖怒曰:“吾受命本朝,清荡河洛。寇今自送,不复远劳王师,犬羊虽多,实易摧灭。吾兵精器练,去寿阳裁数十里,援军寻至,亦何患乎!”乃结车营而进。北魏宁南将军鲁爽及弟鲁瑜率军四面攻之,大战一日一夜,魏兵被杀填积。拓跋仁患之,蒲城侯拓跋仑曰:“今大风既劲,若令推草车方轨并进,乘风纵烟火,以精兵自后乘之,破之必矣。”从之。乃分众为三,且休且战,以骑负草烧宋军车营。康祖率厉将士,无不一当百,魏兵死者太半。康祖流矢中颈,死,于是大败,举营沦覆,为魏军所杀尽,自免者裁数十人。胡盛之为魏军生擒。西平县男王天祐随刘康祖败没,子王怀祖嗣。
先是,宋南平王刘铄以三百人配左军长兼行参军王罗汉出戍,而尉武东北有小垒,因据之。或曰:“贼盛不足自固,南依卑林,寇至易以免。”罗汉以受命来此,不可辄去。是日魏兵攻之,矢尽力屈,遂没。魏法,获生将,付其三郎大帅,连锁锁颈后。罗汉夜断三郎头,抱锁亡走,得入盱眙城。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引众向寿阳,自青冈屯孙叔敖冢,传刘康祖首示寿春,以所斩首使军士曳之,绕城三匝,积之城西,高与城齐。又焚掠马头、钟离。宋南平王刘铄乃焚四郭庐舍,婴城固守。
魏帝遣尚书韩元兴率众出青州,以中书博士李祥为军司。略地至于陈汝,淮北之民诣军降者七千余户,迁之于兖豫之南,置淮阳郡以抚之,拜李祥为太守,加绥远将军。
丁未,宋朝大赦天下。
宋扬烈将军、广州刺史刘道锡以北魏南侵,遣扬烈主簿刘勔奉使诣建康,宋帝引见之,酬对称旨,除刘勔为宁远将军、绥远太守。刘勔,字伯猷,彭城人也。祖刘怀义,始兴太守。父刘颖之,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征林邑,遇疾卒。勔少有志节,兼好文义。家贫,为广州增城令,广州刺史刘道锡引为扬烈府主簿。
宋扬烈将军、广州刺史刘道锡坐贪纵过度,自杖治中荀齐文垂死,乘舆出城行,与阿尼同载,为有司所纠。值赦,明年散征。又以赦后余赃,收下廷尉,被宥病卒。
宋辅国司马沈庆之乘驿驰归,未至,宋帝驿诏止之,使还救玄谟。会魏军已至彭城,不得向北,太尉领司徒、江夏王刘义恭留庆之领府中兵参军。魏帝至卯山,义恭遣庆之率三千拒之,庆之以为虏众强,往必见擒,不肯行。
魏帝至萧城,去彭城十数里。彭城众力虽多,而军食不足,宋太尉、江夏王刘义恭欲弃彭城南归,计议弥日不定。时历城众少食多,太尉中兵参军沈庆之建议,欲以车营为函箱阵,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媛直趋历城;分兵配护军萧思话留守。太尉长史何勖不同,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京都。义恭去意已判,唯二议未决,更集群僚谋之。众咸惶扰,莫有异议。安北长史张畅曰:“若历城、郁洲有可致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内乏食,百姓咸有走情,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若一旦动脚,则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虽寡,朝夕犹未窘罄,量其欲尽,临时更为诸宜,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用,下官请以颈血污君马迹!”武陵王刘骏既闻畅议,谓义恭曰:“阿父既为总统,去留非所敢干。道民忝为城主,而损威延寇,其为愧恧,亦已深矣。委镇奔逃,实无颜复奉朝廷,期与此城共其存没,张长史言不可异也。”畅言既坚,骏又赞成其议,义恭乃止。
壬子,宋帝遣员外散骑侍郎徐爰乘驿至彭城取米谷定最,爰既去,城内遣骑送之。魏帝闻知,即遣数百骑急追,爰已过淮,仅得免。初爰去,城内闻魏人遣追,虑爰见擒,失米最,虑知城内食少,太尉刘义恭忧惧无计,犹欲奔走。爰既免,其日北魏大军亦至彭城。
魏帝次于彭城。拓跋仁传刘康祖之首于行宫,面如生。帝以所俘胡盛之有勇力,以付南部大夫、济北公屈拔。拔酒醉,不觉盛之逃去。帝大怒,命斩之。将伏锧,帝怆然曰:“若鬼而有知,长生问其子孙,朕何以应之?”乃赦拔,免为散大夫。
北魏楚王拓跋建、南康侯杜道俊进军清西,至萧城;步尼公进军清东,至留城。宋镇军将军、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遣参军马文恭至萧城,太尉刘义恭遣军主嵇玄敬至留城,并为觇候。萧城魏军偃旗旌,文恭斥候不明,卒与相遇,乃舍汴趣南山;东至山而魏军围合,文恭战败,仅以身免,魏军执其队主蒯应。玄敬亦与留城魏军相值,幢主华钦继其后,魏军望玄敬后有军,引去,趋苞桥。至,欲渡清西,沛县民烧苞桥,夜于林中击鼓。魏军谓宋军大至,争渡苞水,水深,溺死殆半。
先是,魏帝遣员外散骑侍郎王老寿乘驿就宋帝乞黄甘,宋帝饷甘十簿、甘蔗千挺。并就求马,曰:“自顷岁成民阜,朝野无虞,春末当东巡吴、会,以尽游豫。临沧海,探禹穴,陟姑苏之台,搜长洲之苑,舟楫虽盛,寡于良驷,想能惠以逸足,令及此行。”老寿反命,未出境,魏兵深入,乃录还。
宋太尉江夏王刘义恭与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驻彭城。魏帝登亚父冢以望城内,遣送所俘宋将蒯应宣魏帝诏,劳问义恭,应乃至小市门曰:“魏主致意安北,远来疲乏,若有甘蔗及酒,可见分。”安北者,武陵王刘骏前军号也。时防城队主梁法念答曰:“当为启闻。”应乃自陈萧城之败。义恭等问应:“魏帝自来以不?”应曰:“自来。”又问:“今在何处?”应曰:“在城西南。”又问:“士马多少?”应曰:“中军四十余万。”法念以魏帝语白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骏遣人答曰:“知行路多乏,今付酒二器,甘蔗百挺。闻彼有骆驼,可遣送。”
明旦,魏帝复登亚父冢,遣北部尚书李孝伯至小市,曰:“魏帝致意安北,安北可暂出门,欲与安北相见。我亦不攻此城,安北何劳苦将士在城上。又骡、驴、骆驼,是北国所出,今遣送,并致杂物。”又语小市门队主曰:“既有饷物,君可移度南门受之。”焘送骆驼、骡、马及貂裘、杂饮食,既至南门,门先闭,请龠未出。宋武陵王刘骏亦遣长史张畅对孝伯。孝伯遥问畅姓,畅曰:“姓张。”孝伯曰:“是张长史也。”畅曰:“君何得见识?”孝伯曰:“既涉此境,何容不悉。”畅问孝伯曰:“君复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戎行一夫,何足致问。然足与君相敌。”孝伯曰:“主上有诏:’太尉、安北可暂出门,欲与相见,朕亦不攻彭城,何为劳苦将士,城上严备?’今遣赐骆驼及貂裘杂物。”畅曰:“有诏之言,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于此?”孝伯曰:“卿家太尉、安北,是人臣不?”畅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万国,率土之滨,莫敢不臣。纵为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孝伯又问畅曰:“何至忽遽杜门绝桥?”畅曰:“二王以魏帝壁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十万,人思致命,恐轻相凌践,故且闭城耳。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交戏。”孝伯曰:“令行禁止,主将常事,宜当以法裁物,何用废桥杜门?穷城之中,复何以十万夸大?我亦有良马百万,复可以此相矜。”畅曰:“王侯设险,何但法令而已也。我若夸君,当言百万,所以言十万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养者耳。此城内有数州士庶,工徒营伍犹所未论。我本斗人,不斗马足。且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君复何以逸足见夸也?”孝伯曰:“王侯设险,诚如来言,开闭有常,何为杜塞?绝桥之意,义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习,野战我之所长;我之恃马,犹如君之恃城耳。”城内有具思者,尝至京师,义恭遣视之,思识是孝伯。思前问孝伯曰:“李尚书行途有劳。”孝伯曰:“此事应相与共知。”思答曰:“缘共知,所以仰劳。”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开门,畅屏却人仗,出对孝伯,并进饷物。孝伯曰:“貂裘与太尉,骆驼、骡与安北,蒲陶酒杂饮,叔侄共尝。”焘又乞酒并甘橘。畅宣世祖问:“致意魏主,知欲相见,常迟面写。但受命本朝,过蒙籓任,人臣无境外之交,恨不暂悉。且城守备防,边镇之常,但悦以使之,故劳而无怨耳。太尉、镇军得所送物,魏主意,知复须甘橘,今并付如别。太尉以北土寒乡,皮绔褶脱是所须,今致魏主。螺杯、杂粽,南土所珍,镇军今以相致。”
此信未去,焘复遣使令孝伯传语曰:“魏主有诏语太尉、安北,近以骑至,车两在后,今端坐无为,有博具可见借。”畅曰:“博具当为申启。但向语二王,已非逊辞,且有诏之言,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于此。”孝伯曰:“诏之与语,朕之与我,并有何异。”畅曰:“若辞以通,可如来谈;既言有所施,则贵贱有等。向所称诏,非所敢闻。”孝伯又曰:“太尉、安北是人臣与非?”畅曰:“是也。”孝伯曰:“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畅曰:“君之此称,尚不可闻于中华,况在诸王之贵,而犹曰邻国之君邪。”孝伯曰:“魏主言太尉、镇军并皆年少,分阔南信,殊当忧邑。若欲遣信者,当为护送;脱须骑者,亦当以马送之。”畅曰:“此方间路甚多,使命日夕往来,不复以此劳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为白贼所断。”畅曰:“君著白衣,故称白贼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贼,亦不异黄巾、赤眉。”畅曰:“黄巾、赤眉,似不在江南。”孝伯曰:“虽不在江南,亦不在青、徐也。”畅曰:“今者青、徐,实为有贼,但非白贼耳。”虏使云:“向借博具,何故不出?”畅曰:“二王贵远,启闻难彻。”孝伯曰:“周公握发吐哺,二王何独贵远?”畅曰:“握发吐飡,本施中国耳。”孝伯曰:“宾有礼,主则择之。”畅曰:“昨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俄顷送博具出,因以与之。
魏帝又遣人云:“魏主致意安北,程天祚一介常人,诚知非宋朝之美,近于汝阳身被九创,落在殿外,我手牵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张,并思集聚,辄已语之,但其弟苦辞。今令与来使相见。”程天福谓使人曰:“兄受命汝阳,不能死节,各在一国,何烦相见。”魏帝又送氈各一领,盐各九种,并胡豉:“凡此诸盐,各有所宜。白盐是魏主自所食。黑盐治腹胀气懑,细刮取六铢,以酒服之。胡盐治目痛。柔盐不食,治马脊创。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并不中食。胡豉亦中啖。黄甘幸彼所丰,可更见分。”又云:“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间。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须见我小大,知我老少,观我为人。若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干来。”畅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状才力,久为来往所见。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遗使信。”又云:“魏主恨向所送马,殊不称意。安北若须大马,当更送之,脱须蜀马,亦有佳者。”畅曰:“安北不乏良驷,送自彼意,非此所求。”义恭饷魏帝炬烛十挺,刘骏亦致锦一匹,曰:“知更须黄甘,诚非所吝。但送不足周彼一军,向给魏主,未应便乏,故不复重付。”焘复求甘蔗、安石榴,畅曰:“石榴出自邺下,亦当非彼所乏。”孝伯又曰:“君南土膏粱,何为著屩。君而著此,使将士云何?”畅曰:“膏粱之言,诚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统军,戎阵之间,不容缓服。”孝伯又曰:“长史,我是中州人,久处北国,自隔华风,相去步武,不得致尽,边皆是北人听我语者,长史当深得我。”孝伯又曰:“永昌王,魏主从弟,自复常镇长安,今领精骑八万,直造淮南,寿春久闭门自固,不敢相御。向送刘康祖头,彼之所见。王玄谟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南国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败。自入此境七百余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始得接手,崔邪利便藏入穴,我间诸将倒曳脚而出之,魏主赐其生命,今从在此。复何以轻脱遣马文恭至萧县,使望风退挠邪。君家民人甚相忿怨,云清平之时,赋我租帛,至有急难,不能相拯。”畅曰:“知永昌已过淮南,康祖为其所破,比有信使,无此消息。王玄谟南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人为前驱引导耳。大军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谟量宜反旆,未为失机,但因夜回师,致戎马小乱耳。我家玄谟斗城,陈宪小将,魏主倾国,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帅,众无一旅,始济融水,魏国君臣奔迸,仅得免脱,滑台之师,无所多愧。邹山小戍,虽有微险,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慕圣化,奸盗未息,亦使崔邪利抚之而已,今没虏手,何损于国。魏主自以十万师而制一崔邪利,方复足言邪。闻萧、相百姓,并依山险,聊遣马文恭以十队示之耳。文恭谓前以三队出,还走后,大营嵇玄敬以百骑至留城,魏军奔败。轻敌致此,亦非所衄。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国交兵,当互加抚养,而魏师入境,肆行残虐,事生意外,由彼无道。官不负民,民何怨人。知入境土,百无相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镇军圣略。经国之要,虽不豫闻,然用兵有机,间亦不容相语。”孝伯曰:“魏主当不围此城,自率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彭城不待围;若不捷,彭城亦非所须也。我今当南饮江湖,以疗渴耳。”畅曰:“去留之事,自适彼怀。若虏马遂得饮江,便为无复天道。各应反命,迟复更悉。”畅便回还,孝伯追曰:“长史深自爱敬,相去步武,恨不执手。”畅因复谓曰:“善将爱,冀荡定有期,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朝,今为相识之始。”孝伯曰:“待此未期。”
魏帝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筝、笛等器及棋子,义恭答曰:“受任戎行,不赍乐具。在此燕会,政使镇府命妓,有弦百条,是江南之美,今以相致。”刘骏曰:“任居方岳,初不此经虑,且乐人常器,又观前来诸王赠别,有此琵琶,今以相与。棋子亦付。”孝伯言辞辩赡,亦北土之美也。畅随宜应答,吐属如流,音韵详雅,风仪华润,孝伯及左右人并相视叹息。
北魏北部尚书、寿光侯李孝伯风容闲雅,应答如流,畅及左右甚相嗟叹。魏帝大喜,进爵宣城公。
魏帝寻攻彭城南门,并放火,张畅躬自前战,身先士卒。魏师不克。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军至梁国,因得李氏姊妹二人。狄道护军李洪之以宗人潜相饷遗,结为兄弟,遂便如亲。颇得李氏在南兄弟名字,乃改名洪之。
李氏,梁国蒙县人,兄李峻。父李方叔恒言此女当大贵。及长,姿质美丽。
李洪之,本名文通,恒农人。少为沙门,晚乃还俗。真君中,为狄道护军,赐爵安阳男。
頞盾国献师子一于北魏。
宋辅国将军杨文德引兵自汉中西入,摇动汧、陇。文德宗人杨高率阴平、平武群氐,据唐鲁桥以拒文德,文德水陆俱攻,大破之,众并奔散。高遁走奔羌,文德追之至黎仰岭,高单身投羌仇阿弱家,追斩之,阴平、平武悉平。梁、南秦二州刺史刘秀之又遣文德伐啖提氐,不克,执送荆州,使文德从祖兄杨头戍茄芦。
十二月丙辰朔,魏帝自彭城引兵南下。
戊午,宋都建康内外纂严。
己未,魏帝至淮上。诏刈雚苇,泛筏数万,六军于上流济淮。
宋帝以前太子左卫率臧质为辅国将军、假节、置佐,率万人北救。始至盱眙,魏帝已至淮,冗从仆射胡崇之率众二万援盱眙。崇之领质府司马,崇之副太子积弩将军毛熙祚亦受统于质。盱眙城东有高山,质虑北魏军据之,使崇之、太子左积弩将军臧澄之二军营于山上,熙祚据城前大浦。质营城南。右军中兵参军萧道成随崇之一军。
乙丑,北魏中军大将军、燕王拓跋谭造筏数十,潜军济淮。攻宋将胡崇之、臧澄之二营,崇之等力战不敌,众散,并为所杀。魏军又攻毛熙祚,熙祚所领悉北府精兵,幢主李灌率厉将士,杀伤甚多;队主周胤之、外监杨方生又率射魏兵,魏军垂退,会熙祚被创死,宋军遂散乱,斩首万余级,众悉赴水死。臧质案兵不敢救,故二营一时覆没。萧道成缘淮奔退就质。三营既败,其夕质军亦奔散,弃辎重器甲,单七百人投盱眙。淮南之民皆诣魏军降。
初,仇池之平也,以崇之为龙骧将军、北秦州刺史,行至浊水,为北魏所克,举军败散;崇之及将佐以下,皆为魏军所执,后得叛还,至是又为魏所败焉。熙祚,司州刺史毛修之兄子也。崇之、熙祚并赠正员郎。澄之,追赠通直郎。
北魏内三郎、关内侯陆真功居多,迁给事中,典太仓事。羽林中郎吕罗汉擒宋将顾俨、李观之等,以功迁幢将,赐爵乌程子,加建威将军。
初,宣威将军、盱眙太守沈璞到官,时宋师北伐,彭、汴无虞。璞以强寇对阵,事未可测,郡首淮隅,道当冲要,乃修城垒,浚重隍,聚材石,积盐米,为不可胜之算。众咸不同,朝旨亦谓为过。俄而魏军南侵,陵践六州,百守千城,莫不奔骇。腹心劝璞还京师,璞曰:“若贼大众,不盼小城,故无所惧。若肉薄来攻,则成禽也。诸军何尝见数十万人聚在一处,而不败者。昆阳、合淝,前事之明验。此是吾报国之秋,诸军封侯之日。”众既见璞神色不异,老幼在焉,人情乃定。收集得二千精手,谓诸将曰:“足矣。但恐贼不过尔。”及辅国将军臧质收散卒千余人来向城。众谓璞曰:“若不攻则无所事众,若其来也,城中止可容见力尔,地狭人多,鲜不为患。且敌众我寡,人所共知,虽云攻守不同,故当粗量强弱,知难而退,亦用兵之要。若以今众法能退敌完城者,则全功不在我,若宜避贼归都,会资舟楫,则更相蹂践,正足为患。今闭门勿受,不亦可乎!”璞叹曰:“不然。贼不能登城,为诸君保之。舟楫之计,固已久息。贼之残害,古今之未有,屠剥之刑,众所共见,其中有福者,不过得驱还北国作奴婢尔。彼虽乌合,宁不惮此耶!所谓’同舟而济,胡、越不患异心’也。今人多则退速,人少则退迟,吾宁欲专功缓贼乎!”乃命开门纳质。质见城隍阻固,人情辑和,鲑米丰盛,器械山积,大喜,众皆称万岁,因与璞共守。
魏帝至盱眙,四面蚁集攻城,宋太守沈璞与辅国将军臧质随宜应拒,魏军初南出,后无资粮,唯以百姓为命。及过淮,食平越、石鳖二屯谷,至是抄掠无所,人马饥困,闻盱眙有积粟,欲以为归路之资。一攻城不拔,便引众而南。
魏帝留尚书韩元兴数千人守盱眙,自率大众南向,使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那出山阳,永昌王仁出横江。
庚午,魏帝率大众至瓜步,坏民屋宇,及伐蒹苇,于滁口造箄筏,声欲渡江。
壬午,宋帝诏内外戒严,大具水军,为防御之备。
宋领军将军刘遵考率军向彭城,至小涧,北魏已断道,召还,假节盖,与左军将军尹弘守横江,少府刘兴祖守白下,建威将军、黄门侍郎萧元邕守裨洲,羽林左监孟宗嗣守新洲上,建武将军泰容守新洲下,征北中兵参军事向柳守贵洲,司马到元度守蒜山,谘议参军沈昙庆守北固,左民尚书褚湛之先行京陵,仍守西津,徐州从事史萧尚之守练壁,征北参军管法祖守谯山,徐州从事武仲河守博落,尚书左丞刘伯龙守采石。游逻上接于湖,下至蔡洲,陈舰列营,周亘江畔,自采石至于暨阳,六七百里,船舰盖江,旗甲星烛。南中郎将、扬州刺史、庐陵王刘绍从皇太子刘劭出戍石头城,总统水军;前军将军徐湛之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领军,军事处分,一以委焉。都水使者乐询、尚书水部郎刘渊之并以装治失旨,付建康。义阳王刘昶为辅国将军、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
宋朝发三吴民丁,沈庆之从父兄子沈攸之亦被发。既至建康,诣领军将军刘遵考,求补白丁队主。遵考谓之曰:“君形陋,不堪队主。”因随庆之征讨。时又有吴郡全景文,字弘达。少有气力,与沈攸之同载出都,到奔牛埭,于岸上息,有人相之:“君等皆方伯人,行当富贵也。”景文谓攸之曰:“富贵或可一人耳,今言皆然,此殆妄言也。”景文仍得将领为军主。
沈攸之,字仲达,吴兴武康人。父沈叔仁,为衡阳王义季征西长史,兼行参军,领队,又随义季镇彭城,度征北府。早卒。
癸未,魏帝临江,登瓜步山观兵,骑士六十万,列屯三千余里。遂起行宫于瓜步山,伐苇结筏,示欲渡江。永昌王拓跋仁自历阳至于江西,高凉王拓跋那自山阳至于广陵,诸军皆同日临江,所过城邑,莫不望尘奔溃,其降者不可胜数;拜平南将军、都官尚书韩茂为徐州刺史以抚之。
甲申,宋帝幸石头,甚有忧色,谓江湛曰:“北伐之计,同议者少。今日士民劳怒,不得无惭。贻大夫之忧,予之过也。”又叹曰:“若檀道济在,岂应至此!”太子劭乃委罪于江湛、徐湛之。帝曰:“引自吾意,不关二人也。”
宋帝又登莫府山,观望形势,购能斩魏帝头者,封八千户开国县公,赏布绢各万匹,金银各百斤;斩其子及弟、伪相、大军主,封四百户开国县侯,布绢各五千匹;自此以下各有差。又募人赍冶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虏,竟不能伤。
魏帝凿瓜步山为盘道,于其顶设氈屋。不饮河南水,以骆驼负河北水自随,一骆驼负三十斗。遣使饷宋帝骆驼名马,求和请婚。宋帝遣奉朝请田奇、殿中将军黄延年饷以珍羞异味,送还前所虏弘农太守李拔。魏帝得黄甘,即啖之,并大进酃酒,左右有耳语者,疑食中有毒,魏帝不答,以手指天,而以世嫡皇孙拓跋浚示奇曰:“至此非唯欲为功名,实是贪结姻援,若能酬酢,自今不复相犯秋毫。”诏皇孙为书通问于宋帝,使散骑侍郎夏侯野报之。
魏帝问黄延年曰:“范阳卢度世坐与崔浩亲通,逃命江表,应已至彼?”延对曰:“都下无闻,当必不至。”魏帝遂诏东宫赦前中书学生卢度世宗族逃亡及藉没者。度世乃出。赴平城,拜中书侍郎,袭父爵固安子。
魏帝在瓜步,于行所除员外散骑常侍高济为盱眙太守;又虑有北寇之虞,乃加西台中散孙小为左卫将军,赐爵泥阳子,除留台将军。孙小,字茂翘,咸阳石安人。父孙瓚,后秦帝姚泓安定护军。为大夏天王赫连勃勃所侵,人怀危惧,亡奔者相属,瓚独率众拒守,见杀。小没入宫刑。会北魏平统万,遂徙平城,内侍东宫。以聪识有智略称。未几,转西台中散,每从征伐,屡有战功,多获赏赐。
田奇等还,宋帝召太子刘劭以下集议,众并谓宜许,江湛曰:“戎狄无信,许之无益。”劭怒,谓湛曰:“今三王在厄,讵宜苟执异议。”声色甚厉。坐散俱出,劭使班剑及左右推之,殆将侧倒。劭又谓帝曰:“北伐败辱,数州沦破,独有斩江湛,可以谢天下。”帝曰:“北伐自我意,江湛但不异耳。”劭后燕集,未尝命湛。常谓帝曰:“江湛佞人,不宜亲也。”帝乃为劭长子刘伟之娉湛第三女,欲以和之。
宋使百官议防御之术,御史中丞袁淑上议曰:
“臣闻函车之兽,离山必毙;绝波之鳞,宕流则枯。羯寇遗丑,趋致畿甸,蚁萃螽集,闻已崩殪。天险岩旷,地限深遐,故全魏戢其图,盛晋辍其议,情屈力殚,气挫勇竭,谅不虞于来临,本无怵于能济矣。乃者燮定携远,阻违授律,由将有弛拙,故士少斗志。围溃之众,匪寇倾沦,攻制之师,空自班散,济西劲骑,急战蹴旅,淮上训卒,简备靡旗。是由绥整寡衷,戎昭多昧,遂使栲潞入患,泉伊来扰,纷殄姬风,泯毒禹绩,腾书有渭阴之迫,悬烽均咸阳之警。然而切揣虚实,伏匿先彰,校索伎能,谲诡既显。绵地千里,弥行阻深,表里踬硋,后先介逼。舍陵衍之习,竞湍沙之利。今虹见萍生,土膏泉动,津陆陷溢,痁祸洊兴,刍稿已单,米粟莫系,水宇衿带,进必倾殒,河隘扁固,退亦堕灭。所谓栖乌于烈火之上,养鱼于丛棘之中。”
“或谓损缓江右,宽缮淮内。窃谓拯扼闽城,旧史为允,弃远凉士,前言称非。限此要荒,犹弗委割。况联被京国,咫尺神甸,数州摧扫,列邑歼痍,山渊反覆,草木涂地。今丘赋千乘,井算万集,肩摩倍于长安,缔袂百于临淄,什一而籍,实慊氓愿,履亩以税,既协农和。户竞战心,人含锐志,皆欲赢粮请奋,释纬乘城。谓宜悬金铸印,要壮果之士,重币甘辞,招摧决之将,举荐板筑之下,抽登台皁之间,赏之以焚书,报之以相爵,俄而昭才贺阙,异能间至。”
“戎贪而无谋,肆而不整,迷乎向背之次,谬于合散之宜,犯军志之极害,触兵家之甚讳。咸畜愤矣,佥策战矣,称愿影从,谣言缗命。宜选敢悍数千,骛行潜掩,偃旗裹甲,钳马衔枚,桧稽而起,晨压未阵,旌噪乱举,火鼓四临,使景不暇移,尘不及起,无不禽铩兽詟,冰解雾散,扫洗哨类,漂卤浮山。如有决罦漏网,逡窠逗穴,命淮、汝戈船,遏其还径,兖部劲卒,梗其归涂。必剪元雄,悬首麾下,乃将只轮不反,战轊无旋矣。于是信臣腾威,武士缮力,缇组接阴,鞞柝联响。”
“若其伪遁羸张,出没无际,楚言汉旆,显默如神,固已日月蔽亏,川谷荡贸。负塞残孽,阻山烬党,收险窃命,凭城借土,则当因威席卷,乘机芟剿。泗、汴秀士,星流电烛,徐、阜严兵,雨凑云集,蹶乱桑溪之北,摇溃浣海以南,绝其心根,勿使能植,衔索之枯,几何不蠹。是由涸泽而渔,焚林而狩,若浚风之亻舞轻箨,杲日之拂浮霜。既而尉洽荷掠之余,望吊网悲之鬼。然后天行枢运,猋举烟升,青盖西巡,翠华东幸,经启州野,涤一轸策,俾高阙再勒,燕然后铭。方乃奠山沉河,创礼辑策,阐耀炎、昊之遗则,贯轶商、夏之旧文。”
“今众贾拳勇,而将术疏怯,意者稔泰日积,承平岁久,邑无惊赴之急,家缓馈战之勤,阙阅训之礼,简参属之饰,且亦荐采之法,庸未蔇欤。若乃邦造里选,攉论深切,躬擐尽幽,斩带寻远,设有沉明能照,俊伟自宣,诚感泉雨,流通金石,气慑飞、贲,知穷苴、起,审邪正顺逆之数,达昏明益损之宜,能睽合民心,愚睿物性,登丹墀而敷策,蹑青蒲而扬谋,上说辰鉴,下弭素言,足以安民纾国,救灾恤患。则宜拔过宠贵之上,褒升戚旧之右,别其旂章,荣其班禄,出得专誉,使不禀命。降席折节,同广武之请;设坛致礼,均淮阴之授。必有要盟之功,窃符之捷。”
“夷裔暴狠,内外侮弃,始附之众,分茷无序,蛊以威利,势必携离,首顺之徒,靡然自及。今涞绎故典,瀍土缨緌,翦焉幽播,折首凶狡。是犹眇者愿明,痿之思步,动商遄会,功终易感。劫晋在于善觇,全郑实寄良谍,多纵反间,汨惑心耳,发险易之前,抵兴丧之术,冲其猜伏,拂其嫌嗜,汨以连率之贵,饵以析壤之资。罄笔端之用,展辞锋之锐,振辩则坚围可解,驰羽而岩邑易倾。必府鬲土崩,枝干瓦裂,故燕、乐相悔,项、范交疑矣。”
“或乃言约功深,事迩应广,齐圉反驾,赵养还君,尽舆诵之道,毕能事之效。臣幸得出内层禁,游心明代,泽与身泰,恩随年行,无以逢迎昌运,润饰鸿法。今涂有遗镞,虿未息蜂,敢思凉识,少酬闳施。但坐幕既乏昭文,免胄不能致果,窃观都护之边论,属国之兵谟,终、晁之抗辞,杜、耿之言事,咸云及经之棘,犹阙上算,烛郛之敬,裁收下策。自耻懦木,智不综微,敢露昧见,无会昭采。”
宋前东阳太守顾琛权假建威将军,寻除东海王祎冠军司马,行会稽郡事。
宋会稽太守孔山士卒官。
宋冠军将军、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东海王刘祎出为会稽太守,将军如故。
北魏镇远将军、散骑常侍、建城公王德成薨。
宋左军将军杜骥卒,时年六十四。长子杜长文,早卒。第五子杜幼文,薄于行。
宋南阳太守,加扬武将军沈亮卒官,时年四十七。所著诗、赋、颂、赞、三言、诔、哀辞、祭告请雨文、乐府、挽歌、连珠、教记、白事、笺、表、签、议一百八十九首。
宋前吏部尚书庾炳之卒于家,时年六十三。帝录其宿诚,追复本官。二子庾季远、庾弘远。
翟法赐,寻阳柴桑人也。曾祖翟汤,汤子翟庄,庄子翟矫,并高尚不仕,逃避征辟。矫生法赐。少守家业,立屋于庐山顶,丧亲后,便不复还家。不食五谷,以兽皮结草为衣,虽乡亲中表,莫得见也。州辟主簿,举秀才,右参军,著作佐郎,员外散骑侍郎,并不就。后家人至石室寻求,因复远徙,违避征聘,遁迹幽深。寻阳太守邓文子表曰:“奉诏书征郡民新除著作佐郎南阳翟法赐,补员外散骑侍郎。法赐隐迹庐山,于今四世,栖身幽岩,人罕见者。如当逼以王宪,束以严科,驰山猎草,以期擒获,虑致颠殒,有伤盛化。”乃止。后卒于岩石之间,不知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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